“打什么电话,除了买菜,她就是窝在家里,蹲在厨房,喂我跟我带去的吃客,走走走!”
偌大的屋子,罗平里里外外找遍了,就是没有母亲的影子!
小方,佩华嘻嘻哈哈的从厨房端着东西出来,罗平一面接过东西,一面看着墙上的钟,不安、焦急,全搁在脸上。
“别老朝墙上看了,管你妈跟管孩子似的。她不能有事出去呀!”佩华开了罐啤酒,斜睨了罗平一眼。
罗平困惑的皱皱眉。“实在很奇怪,这辈子我没见她晚上出去过。”
“说不定出去约会了。” 小方开玩笑的看了罗平一眼。
“刷”的一声,罗平不高兴的用力抢下小方手上的啤酒罐。“白吃白喝的,你还给我胡说八道!”
“激动个什么劲嘛!” 佩华将啤酒罐抢回来,递还小方。“我是你妈妈,早改嫁了;又不是没条件!”
“嗯!罗平,报馆里来过你家的都说你妈是妈妈级里最有姿色的,她若想改嫁,那支队伍可以从你家排到报馆。”
罗平瞪小方一眼,喝口啤酒,又看看墙上的钟。
“罗平,追你妈的人一定不少吧!几十年来她苦苦巴着你这个儿子干嘛?等台北市长发贞节牌坊呀?”佩华夹了块牛肉干放进嘴里,也不看罗平的表情。“这倒是个好题材,新社会里的旧女性,一个不懂得为自己活的女人,明天我拿这个做专栏内容。”
罗平这下子反倒得意兮兮的。
“要不要我再提供些我妈的优良美德给你?叫你知道女人该怎么做,回家去抱着被子反省,惭愧自己那套狗屁不通的什么女性自我主义呵!幸好我还没娶你,否则呀!结婚第二天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死了,第三天你就会急着登报找人再嫁。
佩华正想破口大骂,门锁正好响了起来。
罗平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我妈回来了。”
站在门口的正是李惠珍,小方说得没错,那是妈妈级里最具姿色的妈妈,她不但气质好,就是神态、动作都是那么样的优柔雅致。
惠珍略微不安的看了开门的儿子一眼,又赶紧把目光转向佩华和小方身上,略带抱歉的说:“不晓得你们会来,我有点事——噢!你们坐,我这就去熬稀饭,弄几个小菜。”
“伯母,别一回来就这么忙嘛!”
惠珍拍了拍佩华,躲避什么似的冲进厨房。
佩华故作轻描淡写的看着罗平。“你妈干嘛一脸慌慌张张的样子?”
“什么一脸慌张?我妈又不是贼,搞消夜给你们吃还啰嗦,欠揍呀!” 罗平不高兴的推开椅子,往厨房走去。
惠珍手忙脚乱的,抬起头,正好看到罗平站在门口;她强自挤出一抹微笑,故作镇定的说:“去陪佩华和小方呀!站在这儿干嘛?”
“妈——” 罗平跨进厨房,故意帮忙递着东西。“你没在家吃饭呀?”
惠珍顿了顿,才从容的回道:“今天买菜碰到从前的老同学,硬是约我到她家。”
“老同学?” 罗平望了惠珍一眼,夹杂着无所谓的笑容。“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惠珍低着头切菜。
罗平脸上绽出满意的微笑。
韩梅一早就躲在余家花园的围墙外。
好不容易巴望到余家佣人提着菜篮出来,韩梅动作迅速的推开佣人,就往花园里冲。
逗着女儿的余正农,看到突然冲过来的韩梅,他笑容突然僵凝在脸上。“老金——”
老金迅速的走过去,一把捉住瘦小的韩梅就往外推。
“让我看看她,你不要那么狠,我只是想抱抱她。”
余正农把女儿交给保母,保母抱着琪琪就往屋里走。
韩梅哀痛的望着保母的背影哀求道:“不要赶我走,让我抱抱琪琪,我不会待太久,我一下就走,抱一下我就会走。”
余正农无动于衷的推着轮椅往屋里去,头也不回的大声喝令着老金:“把她弄出去。”
老金使劲捉着猛力挣扎的韩梅,拖到门口。
“让我抱抱琪琪……,你为什么那么狠!”
韩梅仍不死心的回头哭喊,恳求:
“我不会久留……,我真的抱抱琪琪就走,你为什么那么狠!我是她妈妈……”
老金将韩梅拖出门口,用力把门一关。
韩梅死命捶打着门,哭声可以震破屋顶。
“……我有权利抱她……”
韩梅敲打门,声嘶力竭的屈蹲在地上,低泣着。
余正农脸色难看的坐在客厅!耳边仍隐隐的听到韩梅低泣的哭声。
老金做错事般的,恭敬的站在一旁。
“开大门的时候,叫他们以后要留点神。”
老金猛点着头。“我会吩咐下去。”
“还有,从今天开始,不准带琪琪到花园去。”
老金通知韩梅余正农叫她明天下午三点去见琪琪。
早上还不让她多看女儿一眼,现在,却——若非余正农转了性,就是老天爷垂怜。
韩梅拿墙上挂的几件过时的旧衣服轮流的看,又每件比了比,却没有一件满意,丧气的丢在床上。
拿起床头柜上的皮包,也只倒出几个铜板,和少数的零钞在床上。
罗平,小方从火车上下来,小方用力抖了抖肩上的大小摄影机。
“以后这种女人被杀的小案子,你找小陈他们跟你一块去,跑社会版的又不止我一个,你少拿朋友过不去,他妈的累死了。”
“要搭夜班车的,是你不是我,才一个晚上没回去,就像一辈子没跟你妈碰过面似的,念个不停。”
罗平一拳打在小方肩上。
“帮忙扛个小的嘛!”
罗平不耐烦的努努嘴,侧身拿小方身上的照相机。“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案子,大机器、小机器,你干脆把暗房也扛出来好了。”
韩梅突然从人群中冲向罗平,往罗平身上一撞,罗平侧着的身子,被撞得倾斜在小方身上。
“干嘛啊你!累得禁不起女人撞啊!”
“什么话!” 拉拉衣服,罗平的手停在上衣口袋,楞了楞,他立即回头,在人群中看到韩梅的背景。
罗平把手上的稿件、相机往小方手里塞。“新闻稿你先带回报馆。”
“罗平,你干嘛你!”
根本不理小方的探询,罗平已往月台追去。
韩梅的脚步飞快,却仍不放心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慌张的喊了部计程车离去。
罗平也招了部车,前后跟着。
哇塞!这年头想做个侦探还真不简单。
罗平跟着韩梅由美容院到百货公司。从她做头发、美容、化妆到买漂亮的衣服,看她由瘦干憔悴的女孩,变成美丽多姿的女人,罗平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会是早上那瘦干的扒手。
韩梅似乎完全把自己打理好了,走出百货公司,她四下望了望,将皮夹里的钱掏出来,放进新买的皮包,走到垃圾箱前,打开箱盖,准备把皮夹丢进去。
“丢了多可惜,这皮夹子值好几百块呢!”
韩梅拿皮夹的手悬空兀自停着,脸上露出惊恐和意外。
罗平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往垃圾箱。
“打扮了半天,剩下的钱可以还我了吧?”
韩梅未经思索的由惊恐中透出哀求:“不可以,现在不可以……,现在不可以。”
罗平的表情由微愕中转为怒火。“你可真幽默得好笑,现在你听仔细,我要送你上警察局。听懂了吗?警察局!”
“先生,求求你……,求求你千万别送我去警察局……”韩梅的泪水滑落出来,皮夹子、皮包都跌落在地上。“请你可怜可怜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在三点以前求你无论如何别把我送到警察局,求你可怜可怜我。”
“别想拿眼泪打动我,你这些话编得也不够高明,我又不是儿童,甭想诳我。”
“我不是用眼泪打动你,我也没编谎话,我三点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只要过了三点以后,随你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韩梅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泪痕,讨好的乞怜道:“先生,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我不离开你视线一步,事情一办完,我就跟你上警察局,好吗?”
“跑不掉的,先生;请你相信我……,我跑不掉的……” 韩梅又哀求着。
“好,我答应你。” 罗平的神情,怜惜里有着好奇。
“谢谢你,先生,谢谢。”
罗平看看表,语气中带点嘲讽,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皮夹和皮包。
“现在十一点,离三点还有三个半钟头,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打扮够的?”
韩梅摇摇头,两年来,她没这么整齐漂亮过,她的眼里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哀苦,恳求的望着罗平。“我的——我能再买点小孩的玩具吗?”
罗平不解的望着韩梅,韩梅恳求的目光中仍饱含着浓浓的雾水。“——可以吗?”
“好吧,反正你都用了那么多了,我就索性做得漂亮一点。”
罗平把皮夹递给韩梅,韩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谢谢你,——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