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我可不敢当。” 罗平满脸倦容的揉了揉额角。“买玩具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坐了一夜的车,又跟踪了你半天,现在又累又饿,我看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韩梅低头没有回答。
“吃点东西吧!不要愁着那张脸,害得我都消化不良了,噢!我要去打个电话,你不会乘机开溜吧?”
“不放心,我可以跟你一块过去。”
“我在电话机边看得见你。”
“小方,吵什么吵嘛!你听好,下午过了三点,不要插嘴行不行?过了三点你在大安分局等,别忘了你吃饭的家伙,废话,当然是照相机。” 罗平嗓门奇大的吼着,眼睛却没离开过韩梅。
“你烦不烦嘛!反正你等在那里,这条新闻不止精采,而且可能曲折动人,好了,下午见。”
“你是记者?”
罗平的屁股还没沾到椅子,经韩梅这么一问,着实有点惊讶。
“你说电话的声音很大,而且……” 韩梅抬头看了看罗平。“你的样子很兴奋。”
“如果内容精采,又是独家新闻,是很兴奋,虽然损失了一点钱。”
韩梅平静的喝了口咖啡。“为了报答你的仁慈,我愿意让你的内容曲折动人。”
“你偷钱真的有隐情?” 罗平好奇的问。
“我姓韩,韩梅。”
“名字见报很难做人哦!你不怕吗?”
“做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怕什么嘛,唯一的骨肉是个才两岁的女儿,她看不懂报纸。”
“不怕你丈夫看到?”
韩梅干涩心酸的笑道:“离婚两年了,我十七岁结婚,十八岁生女儿,生完女儿就离婚了。”
罗平简直就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你今年……”
“二十岁。” 韩梅的笑容里藏满了悲凉和疲倦。“看起来一副三十岁的样子是不是?我只有二十岁,——我的遭遇动人谈不上,曲折却足足有余。离了婚,我丈夫坚持不让我跟女儿见面,任我怎么求,他就是不肯。这两年,我为了想女儿,一直没心情好好的稳定工作,总是在失业中,生活相当困苦……,昨天晚上他突然同意让我见女儿……”
韩梅的声音哽咽着,泪水鼻涕齐流。“听说两岁多的孩子会认人了,我不要我女儿——第一次见我,就是这副潦倒邋遢相,——但是我又没有钱打扮——没有钱给她买东西,——我走投无路……”
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罗平拍了拍韩梅的手。
“该去买玩具了,不要耽误时间。”
三点,一辆宝蓝色的计程车停在余家大门外。
罗平替韩梅拿下玩具,望了她一会儿,回到车内,韩梅低头在车窗口望着罗平。
“你要走了?”
“快进去吧。”
“你的独家新闻——你真的肯放过那个偷你钱的人?”
罗平笑了笑,掏出裤袋里的皮夹晃了晃。“谁偷我钱了?进去吧,三点到了,再见!”
罗平挥了挥手,车就走了,韩梅难以言喻的望着车的背影,眼底竟然蕴含着股强烈的依赖和无助。
罗平抽着烟,一路下去,脑里始终浮现着韩梅那副需要保护的身影,他突然拍了下司机的肩。
“回到刚才那个地方。”
老金推着脸孔森冷阴暗的余正农来到客厅,韩梅抱着玩具,怯怯地走到余正农的轮椅前,眼睛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不停的搜索。
“琪琪呢?——我现在能见琪琪吗?”
余正农面无表情的向后面的老金挥挥手。“带她上楼。”
老金打开婴儿房的门,笔直的站在门口,韩梅抱着玩具开心的冲了进去。“琪琪……”
韩梅看了老金一眼,愣忡的停下脚步,双手一松,玩具掉在地上,狂喜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她冲到床前,不敢置信的看着穿着整齐、脸色发青、闭着眼睛、额上有伤痕、双手放在胸前的女儿。
“琪琪!琪琪!” 韩梅正要俯身抱女儿,老金却一把捉住她的手。
“你干什么!老金?”
“老爷交代不能碰琪琪。”
韩梅挣扎着大喊:“为什么不能?我是她妈妈,两年来他第一次给我机会,为什么不能?”
老金用力把韩梅往门外拉,反手将门关上。
韩梅没命的挣脱老金的手,打着门,疯狂的吼道:“把门打开,老金,这是什么意思,把门打开,我见琪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琪琪死了。”
狂叫的韩梅呆凝的停止了敲门的手。
“昨天晚上给你电话的前半个钟头,琪琪就死了。”
韩梅呆楞住了,整个人虚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楼梯口摔下来的,救护车还没到,——琪琪就……” 老金些微难过的扶了扶韩梅。“太太,请下楼吧,葬仪社的人待会儿就来了。”
痴呆的韩梅,突然发疯似的摔开老金的手,凄厉的大叫:“余正农,余——正——农——余——正——农——”
韩梅还没到楼梯口,余正农的轮椅已等在楼梯口;韩梅像失去理智的疯妇,扬起拳头向余正农冲过去,老金由韩梅的身后,一把捉住她的手。
“还我女儿,余正农,还我女儿,你为什么这么狠!——为什么琪琪活着的时候你不让我见她,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琪琪的死,你自己要负责任,如果她有一个克尽妇道的妈妈,她不会没有人照顾的摔下来,现在你看过琪琪了,你可以走了。”
韩梅恨切的狂嘶出满面泪水,挣脱老金的手,向余正农冲过去。
“你不是人,你别想赶我走,我要留在这里看我女儿下葬,你这个变态的人,不要再想欺负我,我已经不再是当年十八岁的韩梅了,我没那么好欺负,我有权利守着我女儿!”
“今天让你来,已经是额外的权利了,你别想再有过份的要求。” 余正农挥臂挡着韩梅,吼叫老金:“拖她出去,老金!拖她出去。”
“你不要欺人太甚,余正农,让我留下,——余正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不要这样赶我……”
老金打开客厅的门,门口却出现满面惊愕正要敲门的罗平。坐在轮椅上的余正农以一种卑视的目光,嘲怒、冷酷的盯了眼罗平,继而转向老金。
“把门关上,琪琪生前没有规矩的好母亲,死后第一天,她妈妈就带男人上门。”
罗平正欲辩解,老金一脸不满的把他和韩梅用力往外推,一把把门关了。
韩梅发了疯似的捶着门,完全忘了一边的罗平。
“我留下来,你怎么那么狠?余正农,活着不让我见,死了都不给我机会陪她——你怎么做得出来,余正农你怎么做得出来——”
罗平心酸难过,脸带歉意的扶着捶敲着门,哀泣不绝的韩梅。“我送你回去吧!”
韩梅饮泣的声音时高时低的传出。
坐在客厅里的罗平不停的抽着烟,莉奇看了看腕上的表。“罗先生,已经两点了,我看你先回去吧!”
罗平不放心的朝韩梅的卧房看了看,掏出一张名片。“崔小姐,你能……你能替我照顾她吗?这有我家的电话,有什么事,麻烦你马上打个电话给我,我……我先回去了;我怕我妈一个人在家!”
“你是韩梅的男朋友?”
“白天她离婚的丈夫……我已经害韩梅受污辱了,千万不要再误会,我……我今天才认识她;那……我先走了。” 罗平又望了卧房一眼,眼里略有内疚,十分不放心的。“女儿死了,这个打击她受不了,崔小姐,一切麻烦你了,明天我会再来。”
临走,罗平又望了望韩梅传出饮泣声的房门,莉奇更是不解的望着一脸焦灼离去的罗平的背影。
罗平进到屋里,随手带上门,手上有水果、食品,表情却有些讶异;因为韩梅脸上毫无他所以为的悲痛神情,衣着朴素、干净,神态更是平静。
“吃点东西吧,这年头有各种死法,可没听说过饿死的。过来,过来!”
韩梅略露感激的站在原地。“谢谢你这样善待一个小偷。”
罗平楞了会儿,笑一笑,过去拉韩梅。
“别提醒我嘛,你才刚入行就改行了,这个工作你做得太差了。来,把这些东西吃了,你要悲伤再尽管悲伤,东西我还是要押着你吃!”
“——我不会再悲伤了——我是从生离死别里活过来的,——我没有眼泪再流了,五岁死母亲;六岁死父亲,姨妈收养我;七岁,姨丈去世——八岁,我的小表妹一条腿得了小儿麻痹症!”
韩梅目光呆滞地落在墙角。
“这几天我就坐着看升起、落下的天空,我在找上帝,我要问,如果真有神的话,他对我怎么解释,——全世界最坏的一切,都扔到我身上了。”
“命中带克,这就是答案,身边每一个跟我有关系的人,都叫我克到了,——现在连我女儿都让我克死了,我还有泪吗?”
罗平正不知如何安慰韩梅的时候,门开了,打扮新潮,满脸开朗的莉奇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