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过九曲回廊,奔过小桥流水,他惊天动地的大叫声在雅致宫苑里一路震响,吓跑无数放养在花树间的珍禽丽兽。
「怎么了,允扬?」迎着喊声,一个清清瘦瘦的男子从几杆修竹后转了出来。
男子看来约莫十八九岁,相貌清俊文雅,一双明亮眼睛温润如上好墨玉。他的脸色苍白中泛着隐隐的青,带些淡淡病容,却仍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长衣如雪,长发如墨,他比身旁的翠绿修竹看来更加清雅。
他就是华离宵,所有皇子中最有智慧,却也是最病弱的一个。自小到大,药不离口、书不离手是他的特点,所以他身上通常有股浓重的草药味,以及书卷味。
这股独特属于亲人的味道,让华允扬再也忍不住,一把冲上前去拉住兄长的雪白衣袖大哭起来,眼中委屈的泪水顿时淌了满脸。
「哥,为什么一定要我娶那个黑炭头?你知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笑话我的!」他边哭边发泄。
「好了允扬,你已经长大,不能再哭了。」华离宵抬起手拍拍他的肩,劝解的语气温和而平静。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是冷静温和的,现在也一样。
他猛摇头,眼泪到处乱飞,不肯接受事实。
「允扬,我知道你为什么哭,但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希望你能够接受。」华离宵怜惜的瞧着他,慢慢的道。
「哥,为什么这回连你也不帮我?」他止住眼泪,不敢相信。
变了,真的变了!从前再大的事哥哥也会顺着他,可这一次居然跟太后奶奶联合起来捉弄他!
「允扬,你都已经成婚了,还要我帮你什么?」华离宵摇了摇头,淡淡笑道:「难道是要我帮你不再见聂千回吗?」
温和的语气里,含着某种莫名的诱导。
可惜华允扬半点也听不出来,只是傻傻的点头。
「好啊好啊,哥,你就帮我避开那块黑炭头吧?我求求你了!」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要是和她在一起,自己恐怕一天也过不下去!
那么黑、那么凶、那么恶霸……
「哦?如果避开她会很苦很累呢?」华离宵笑了笑,举起雪白衣袖将他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的拭去。
对于这个唯一的同母兄弟,他向来很宠爱,也向来都寄予厚望。
「无所谓啦!只要能离她远远的,怎么都成。」华允扬已经头昏脑胀,慌不择路。他讨厌她,讨厌那些妃子,讨厌这座皇宫!
十三岁的青涩少年,既别扭又敏感,禁不起半点打击。
「好,那你就离宫吧。」很轻易的一句话从他口中逸出,悠悠落下,却如惊雷般炸在华允扬心头。
「什么,离宫?」他呆住,思维停顿。
他虽然又气又怒,却从来没想过离宫这回事。离宫确实可以躲开聂千回、躲开一切,可是他要到哪去?
「想眼不见为净,自然只有离宫了。当然,若你想与聂千回相处,我自然也不会反对。」华离宵看看他,抬头将视线往远处投去。
「不要!我、我离宫算了。可是,我该上哪儿去……」一想到聂千回就发寒,华允扬挫败的低下头,喃喃自语。
「去奉天书苑吧。」再度吐出一道惊雷,轻轻落在他头顶,华离宵的眼底泛起一抹悠悠笑意。
远处,天高云淡、鹰雁翱翔。
「奉天书苑!」华允扬惊叫,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像白日见鬼。
他没听错吧!哥要他去那个地狱一样的奉天书苑?
那可是所有贵族子弟避而远之的学苑啊!因为奉天书苑里教的绝对不光是四书五经,更多的是兵法武艺!要多苦有多苦,要多累有多累,听说进去的人不脱掉几层皮是休想出来的……
只有那些想成功想到疯掉的官员,才会把后代送进奉天书苑习艺,因为那里出来的学生个个是将帅之才,全都会被朝廷网罗入军营任职。
「奉天学苑是你唯一可以离宫的机会,如果怕的话,就早点习惯聂千回吧。」似有意,若无意,华离宵提醒他一个事实。
那就是,皇室子弟未满十六岁前是不许离宫的,除非去奉天书苑。
「不!我……我去奉天书苑!」咬牙思考半晌,他毅然抬起头,看着华离宵大声决定,小小的俊秀脸上满是悲壮与坚决。
与其天天对着聂千回和那几只母鸡、乌鸦,他宁愿去奉天书苑吃苦受罪!
「好。」华离宵点头,唇边的笑意隐约而欣慰。
他的允扬将要展翅离巢了,虽然这个离巢的理由实在有些好笑。
可怜十三岁年少无知的华允扬,在成婚后的第二日,就胡里胡涂的决定了自己从此以后的命运。
第二章
她是弃妇?她被打入冷宫了?
清晨,日光散漫。
一丛茂盛的芍药花后,有个瘦瘦小小的女孩静静站着。
灿烂绽开的芍药花前,则是几个嘴碎的宫女正围在一起,小声且快乐的议论著这个关于九皇子婚后离宫、九皇妃惨遭冷落的最新消息。
很八卦,也很吸引人,所以宫女们兴奋得半点也没注意到身后那两道越来越愤怒、越来越锐利的目光。
聂千回咬着唇,双手使劲握在一起,十根小手指绞得发白。她已经在这里听了半个时辰,听到的全都是与她有关的话题。而且,全都是笑话她、讽刺她的话题!
「妳们给我住嘴!」她忽然从花丛后冲出来,狠狠瞪住那几名宫女,黑黑小脸上的黑黑大眼,里边全是怒火。
「呀,九皇妃!」宫女们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看到是她,顿时又松懈了下来。
低头施礼,其中一个宫女脸上甚至又露出隐约的笑意。
这个年龄幼小、后台薄弱、没人撑腰的小皇妃,在众宫人眼中实在算不上是厉害主子。
更何况在成婚第二日就遭到遗弃,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宫人会敬畏她。
「妳们这些死奴才竟敢那样说我,不怕我治妳们的罪吗!」聂千回个头小,声音和气势倒不小,黝黑的脸上表情非常凶恶。
「是,奴婢们该死,还请皇妃恕罪。」微笑着的那名宫女淡淡开口,语调里是明显的敷衍和怠慢。
「妳们、妳们好大的胆!我要去告诉太后!」她不是笨蛋,当然听得出她们的轻视。
瞧着面前比她高出许多的宫女们,她决定去告状。她讨厌被人说,更讨厌被人欺负!
绷着小脸,提着宽大累赘的裙襬,聂千回一路向太后居住的慈瑞宫急奔。
还没奔近宫门,忽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啊!」她收不住脚,一头撞了上去。
「小心。」稳稳的气息从头顶上传来,伴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
她气喘吁吁的抬起头,目露凶光的瞪向阻住她去路的人。
「是你?」头顶,是一张俊秀好看的男子脸孔。她认得这个人,他叫离宵,是她那个该死夫君的哥哥。
「妳要去找太后?」华离宵收回扶在她削瘦肩膀上的双手,温和询问。
「对!我要找太后把她们全部杀掉!」她气势汹汹的回答,干脆俐落。
在边疆军营中,有罪就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不知看过多少回。
「不行。」他皱皱眉,语气坚定且不快。
「为什么!那些奴才胆敢嘲笑我,为什么不能杀?」
黝黑的小脸上杀气腾腾,连华离宵见了都有些心惊。飞虎将军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
「跟我来,我告诉妳原因。」他伸手捉住她的腕,转身往慈瑞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聂千回用力一抽却挣不脱,只得快步跟在后头。
紧紧咬住下唇的一排细密牙齿在朝阳下铄亮发光,与黝黑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得锋利而坚硬。
华离宵拉着她一路走到自己居住的栖月宫,摒退了偏厅里所有的侍从后才放开制住她的手掌。
「好了,你可以说原因了吧!」她马上退后三大步,不耐烦的开口。
「深宫复杂,生存不易。」华离宵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吐出几个字。
「什么?」她一愣,对这种浓缩过的言语显然还不太能顺利接收。毕竟她才十二岁而已,心智成熟有限。
「我是说,在这个宫里想要平平安安的生活,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妳父亲精于兵法征战,难道他没教过妳人心难测、尔虞我诈吗?」温润的双眸忽然变得有些冷,用她能够听懂的语言挑明真相。
「人心难测、尔虞我诈……可那是上阵杀敌用的啊!你是说在这个宫里也有敌人?」她开始有些理解,惊诧的看着他。
怎么这个男人一下子就变了?本来她觉得他温和又文雅,可现在却一下子变得像是父亲手里的那柄刀,冰冷又锋锐!
十二岁的聂千回生于军营长于军营,对这种隐隐的杀气最是熟悉不过。
「不是朋友,便是敌人。在这深宫里,妳可有朋友?」他身上的寒气即收,忽然又回复到原先的温文。
「……没有。」低头思索了半刻,她干脆的面对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