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纯,你来了,赶快进来吃饭。」
「周妈妈、周爸爸,你们好。今天公车抛锚了,所以比较晚。」
季纯纯就像回到自己的屋子,熟练地换上拖鞋,那清脆开朗的嗓音立刻为周家注入一股活力。
「唉,你上班辛苦,也不用天天来……」周妈妈轻叹一口气。
「你去帮纯纯热饭菜吧。」周爸爸神色平静,起身打开了一扇房门。
「谢谢周爸爸。」季纯纯抱紧大衣,神情愉悦地走入房间。「宇鸿,你猜我带什么东西给你?」
周宇鸿半卧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但他似乎没有专注看书,一双略显空洞的眼睛由天花板流转而下,移到那张笑靥甜美的脸庞。
「纯纯。」在他俊秀却瘦削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疼怜的微笑。「看你那么开心,我猜……嗯,红豆饼,对不对?」
「答对了!」季纯纯坐到床缘,兴奋地打开大衣。「你看,还是热的。你说多巧,今天下班时候突然下雨了,公车上人好多,开到半路又抛锚,那里刚好有人卖红豆饼,这公车抛锚真是抛对地方了。」
「不管你碰到什么事,坏事也变好事了。」周宇鸿始终凝望她的笑脸,神色十分温柔。「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那天很冷,我买了热呼呼的红豆饼给你吃,你吃得好开心,我想……就在那一刻,我爱上你了。」
「又在讲老掉牙的故事了。」忆及初识时的甜蜜,季纯纯娇嗔地笑了,她掰开红豆饼,立刻飘散出香甜的红?豆馅味。「来,吃一口,很香的,我刚刚肚子饿,偷吃一块了。」
周宇鸿咬了小小的一口,闭上眼睛,身子靠到枕头上。
「宇鸿,味道好不好?这好像我们第一次吃的味道呢。」
「我尝不出来。」周宇鸿缓缓睁眼,露出无奈的笑容。「我已经失去味觉了。」
「对……对不起,我忘了……」季纯纯心头一紧,一股热流直往她眼里涌去,她低下头,竭力忍住不哭,她早就告诉自己,不能让宇鸿难过的,不能!
但心底再怎么拒,两串晶莹的泪水还是不气地滑了下来。
「纯纯,没关系的。」周宇鸿轻抚她的头发,微笑说:「我今天去看医生拿药,他说我情况不错,真是医学奇迹。」
「有希望了?」季纯纯抬起头,双眸充满欣喜。
「多活一天,都是偷来的。纯纯,我们早有心理准备了。」他伸指为她拭泪,笑得轻盈自在。「我觉得很幸运,事先知道自己生病,可以好好珍惜剩下来的时间,总比一下子死掉还好……」
季纯纯捂住他的嘴,眼里有泪,也有笑;他抓下她的手,紧紧握住,眼眸相对,许许多多的爱恋与不舍,无庸再说。
「来,纯纯,吃饭了。」
周妈妈端进来一盘饭菜,放在床边的书桌,在为他们掩上房门时,她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珠。
「纯纯快吃吧,别饿坏了。」周宇鸿拍拍季纯纯的手。「我写给你的情书,你都带来了吗?」
「带来了。」季纯纯吸吸鼻子,从背包拿出一迭信劄,笑说:「我算了算,你这两年才写给我十五封信,真是好懒惰!」
「我算不错了,即使已经追到你,还是想办法写肉麻兮兮的情书,讨你的欢心。」周宇鸿语气轻松,抽出信件阅读。
季纯纯也放松心情,边吃边说:「你叫我拿回来,是想欣赏自己的文采吗?」
「是呀,想不到恋爱中的男人,竟然会写出这么恶心的话,我念给你听了。 『纯纯,我喜欢喊你的名宇。每当我呼唤你时,你会抬起头来,眨着长长的睫毛,睁着一对亮晶晶的双眼,很专心地看我。纯纯,我真是好爱好爱你这个表情,是这 纯洁美丽,总是令我忍不住想好好地吻你……』」
「呵呵,好肉麻喔,」季纯纯侧耳凝听,不禁拍着胸口,笑说:「我都快喷饭了。我看信时,觉得甜蜜蜜的,怎么你念了出来,就变得很爆笑?」
「好吧,我安静看,免得你吃饭鲠到了。」
周宇鸿卧了下来,打开一封又一封自己写的情书,一面看着,还是忍不住自嘲一、两句,两人说说笑笑,全然忘记死神的阴影,小小的卧室晃荡着和煦笑语,病人枯瘦的脸颊上也泛出奇异的光采。
「纯纯,吃饱了?你扶我到客厅阳台。」
「要做什么?外面很冷耶。」季纯纯拿过一件厚外套,披到宇鸿身上。
周宇鸿左手紧握信劄,右手按住季纯纯的肩膀,吃力地站了起来,她身子一下子承受不住,歪了一歪,但她很快地站稳,双手牢牢地扶住他。
「纯纯……」
「慢慢走哦,搭着我的肩膀,多走动也好,到阳台透透气。」
周宇鸿揽住她柔软的身子,尽量不将重量放到她身上。
既然他已无法呵护照顾她,又何忍再加重她的负担呢?
「爸爸,准备好了吗?」他问道。
「好了。」周爸爸一见他们出来,立刻到阳台燃起拜拜用的小金炉。
「今天天要拜拜吗?」季纯纯好奇地张望。「我去拿香。」
「纯纯,不用了。」
周宇鸿跨出阳台落地窗,左手一抽,迅速将那劄情书抛入火花中。
「宇鸿!」季纯纯惊叫一声,泪水顿时进出。
那是宇鸿亲笔写给她的情书啊!字字真意,句句深爱,他还说要留下来当传家宝,拿给儿子当范本……可是火烧光了,什么也不留下了……
「不要!你在做什么?我要拿回来!」
周宇鸿勉强出力,这才能拉住想要伸手救信的纯纯。「纯纯,忘了我。」
「你说什么?这是不可能的!」
季纯纯抓住周宇鸿的双臂,泪如雨下,红灿灿的火舌映入她的眼眸,毫不留情地灼痛她的魂魄,就像她第一次听到宇鸿只能再活一个月时,是那样地揪心,那样地心痛!
烈火熊熊,两年的恋爱见证逐渐烧焦、卷曲、成灰,如同眼前曾经帅气英挺的宇鸿,也被病魔迅速侵蚀,日渐枯槁……
他烧掉的不是纸张,而是她的心魂啊!
「不要!不要啊,我不要忘掉你呀!」她贴上他的胸膛,紧紧搂住他消瘦的身躯,嚎啕大哭。
「纯纯,不要难过。」周宇鸿轻柔地抚拍她的背,靠在她耳边安慰:「我们拥有彼此两年,我很满足,你现在又每天来陪我,我真的很快乐。」
「可是……可是……我不要你离开我……我不要啊……」
「老天要我走,我没办法不走。纯纯乖,你才二十四岁,我们讲好的,以后你不可以太想我,碰到好男人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
「我要嫁给你!」季纯纯拾起泪眼,坚定地说。
「傻瓜。」周宇鸿温柔地抚拭她的泪痕,郑重地说:「新郎都快消失了,这个婚姻是没有意义的……纯纯,我爱你,所以我不会和你结婚。」
「那你也不要烧信呀!」
周宇鸿以指头轻点她的鼻子,笑说:「我太了解你的个性了,你就像只无尾熊,喜欢抱着我这棵树不放,要是我去了,你以后一定躲在家里,有事没事拿信出来看,边看边哭,哭得我灵魂都不敢超生了。」
「爱胡说!」季纯纯轻捶他一记,破涕为笑,又忍不住哭道:「你怎能叫我不想你?还要我忘记你?太过份了。」
他的手抚向她的心,微笑说:「我只要你把我藏在这里,偷偷藏着哦,别让未来的老公吃醋了。」
「我不爱别人,我只爱你!」
「纯纯,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下去,这也是我不让你辞职陪我的原因。这段日子很快就会过去,我走了以后,一切将会恢复正常,接下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可是……我一定会想你……」季纯纯流下滴滴清泪。
「想我的时候,看看天空,我会在上面和你打招呼。」
「你别扮鬼吓人了,我很胆小的,会被灵异现象吓到。」
「好,我不吓你,我会保佑你。」周宇鸿笑着搂住她,亲密相拥。
随时,随地,都可能是最后的时刻,他们珍惜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烧尽的黑色纸灰扬起,随着夜风飘落,碎成片片细屑,在两人脚边打转追逐,缠绵下去。
「其实,我还有一点点遗憾……」
「宇鸿?」季纯纯又垂泪了。
「我的纯纯最爱笑了。」周宇鸿一再地为她拭泪,吻上她的脸颊。「纯纯,乖乖地,笑一个;我是想说,如果医学再进步一点的话,我可以移植耳神经给你,让你补足失去的四十分贝听力。」
季纯纯深深地凝望宇鸿,今天晚上,他所交代的「后事」,全是为了她。
这份疼爱她的心情,永志不渝,足以支撑她勇敢地活下去。
缓缓地,渐渐地,如含苞初绽的花蕾,又如山边初升的旭日,她的黑眸有了光采,两颗酒窝浮现,嘴角也轻轻扬起,弯成一枚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