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蝶影伴樵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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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夫摇摇头,不理会蝶影。

  「有这个去不去?」蝶影拿出一只金镯子,暗夜中金光灿烂。

  车夫睁大了眼,接过金镯子,放到牙里咬了几下,随即绽开一个憨厚的笑容:「姑娘去哪儿?」

  「水月寺,听过吗?」

  「嘎?」

  「水月寺!」蝶影考虑是不是要拿回金镯子。

  「喔!知道了!姑娘请上车。」车夫把手镯收进怀里,笑呵呵地重新套车。

  黑夜里,一匹老骡子拖着小车,走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

  蝶影早已汗流浃背,她再也不顾礼教,卷起了袖子,露出白藕般的手臂,又撩起了裙襬,大步地走在寺里的回廊。几个年轻和尚见到了,不敢直视蝶影那秀丽的脸庞,赶紧撇开目光,低声唱个阿弥陀佛,随即快步离开了。

  蝶影来到寺门外,回头一看,大大的「随愿寺」三宇高挂在上头,她懊恼地自语道 :「果然是随愿寺!那个笨车夫,明明跟他说要到水月寺,竟然给我送到这个乡下地方来了!」

  水月寺在武昌府东十里,而随愿寺,据知客憎的说法在武昌府西六十里,难怪她心中纳闷,为什么走了又走,从黑夜走到白天,又走到了傍晚,就是走不到娘亲所在的水月寺?

  她本想到水月寺请娘亲回来阻止爹的计画,如今到了这个陌生荒凉的山林古剎,她又打发车夫回去了,这可怎么办呢?

  随愿寺外有一条小河,夕阳余晖洒下了点点金光,蝶影看到几个男人正划着一艘小船准备离开。

  「大叔、大叔,你们去武昌吗?」蝶影追上前去。

  四个男人横眉竖目,体格粗壮,其中年纪最大的张三道:「我们不载客。」

  蝶影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男人,爹爹身边那几个保镖就比他们凶上好几倍,她毫不畏惧地走向前,摸出一条金项链:「拜托你们嘛!这个够不够?」

  四个男人眼睛一亮,仿佛看到稀世珍宝,各自搂了肩膀低声商议:「哇!那链子至少有五两银子吧!」

  「你看那珠花,还有那串亮晶晶的玉佩!」

  「哈哈!今晚不用开工了,现成的肥肉送上门来了。」

  「我看衣裳质料挺好的,她一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怎么样?咱们载她一程,然后绑了她,再跟她家里要一百两银子。」

  四个人决议完毕,张三向着焦急的蝶影道:「好吧!我们也不休息了,就载姑娘到武昌城。」

  「哇!快点走吧!」蝶影递出金项链,一脚跨进了贼船。

  日落西山,河上起了风,东边的弦月孤伶伶地高挂着,岸边草丛青蛙咕噜乱叫,蝶影的肚子也跟着咕噜一声。

  四个男人拼命划动木浆,蝶影回头一看,早已看不见随愿寺,再望向漆黑的两岸,根本渺无人烟,蝶影肚子饿得咕咕叫,不禁后悔没吃个斋饭再走。

  「大叔,我肚子饿了,你们有干粮吗?」

  蝶影坐在小船中间,四个大块头男人分坐前后,各自使了眼色,坐在后头的赵五从包袱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这个给你吃。」

  「这是什么啊?硬邦邦的!」蝶影用手指敲敲,又拿来在船舷边扣了几下。

  「这是爷儿们吃的馒头,已经放好几天,当然硬了。」

  蝶影使劲力气仍扳不开硬馒头,敲敲打打也不见碎裂,只好掷回给赵五:「有没有别的东西嘛!好硬,我咬不动。」

  赵五没提防小姑娘会将硬馒头扔了回来,猛然一个硬块砸向面门,登时鼻血喷流,呜呼惨叫一声。

  「哎呀!我打中你了。」蝶影吓了一跳,拿出手绢想要帮赵五擦拭,不料她一转身,重心不稳,整只小手又往赵五脸上压去。

  「呜哇!我死了啦!」赵五被手绢蒙住口鼻,大吼大叫地。

  蝶影赶紧坐直身子。「一倜硬馒头会打死人吗?」

  坐在最后头的张三踢踢赵五的屁股:「别吓小姑娘了,把鼻血擦擦。钱七,你不是煮了下酒菜吗?拿出来吧!不要让姑娘当『饿死鬼』。」

  钱七不甘愿地从篮子拿出几碟小菜,喃喃地道:「我辛辛苦苦卤的豆干肉片,本来要犒赏自己,如今竟然让娘儿们吃了……」

  「大叔,你们都还没吃饭吗?」

  钱七咽下口水:「为了努力赚钱,我们得先勒紧裤带。」

  「这……真是抱歉,我再给你们添点船费好了。」蝶影又从怀里摸索出一锭漂亮结实的元宝。

  这个姑娘口袋还有什么东西呵?四个专干无本钱生意的水贼滴溜溜转着贼眼,考虑是否提高勒赎的金额。

  蝶影又道:「回到城里,你们可以到醉仙搂饱餐一顿了。大叔,你们说,走水路是不是比较快?大叔?大叔?」

  四个人从坐拥金山银山的美梦醒来,四周仍是漆黑一片,那些闪闪发光的金银财宝都不见了。

  张三懊丧地道:「是啦!走水路比较快啦!」天知道他走的是哪条无名的小河?反正先找个山洞或破庙把小姑娘绑起来就是了。

  「快划呵!风越来越大,恐怕快下雨了。」李四吆喝着。

  蝶影抬头一看,果然乌云掩至,上弦月和星星都不见了,凉风一阵阵吹来,很难想像白天还热得头昏脑胀哩!

  不过,小船随风摇晃了起来,倒是清凉惬意。借着水面反射的微光,蝶影看到四个大叔卖力划桨,额头汗水直流,心想他们为了送她回家,这么拼命工作赚钱,真是可钦可佩啊!

  「大叔,你们为了赚钱,都是这么辛苦吗?」蝶影夹起一块肉片吃着。

  「就是啊!」钱七看她吃的自在,没好气地道,「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三日小儿,不辛苦怎么行?」

  「真的好辛苦,家里没有田吗?」

  「怎么有田?我们是穷苦人家出身的,没日没夜辛苦耕种,有收成也就罢了,没收成还要缴地租田赋,都被逼得当贼喽!」钱七倒是说实话。

  「那么大叔你是离家讨生活了?」

  钱七想起了老家倚门而望的妻儿,他们是否知道他在外头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又想到生来体弱多病的大儿子,不觉叹了一口气。

  李四帮他回答:「我们都是离家讨生活的,姑娘可体谅我们的难处啊!」

  蝶影看他们四人衣衫褴褛,脸上布满风霜,想到他们为了送她回家,正处于挨饿状态,于是夹起一大块肉片,伸到钱七嘴边:「大叔,你肚子饿了,你划船,我喂你吃吧 !」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了!钱七忆及临行前妻子的殷殷叮咛,加上肚饿难受,竟然呜咽地哭了起来。「呜!我也不想做贼,是情势逼迫不得不如此啊!小虎啊!你没有做贼的爹爹呵……」

  张三赶紧道:「钱七每回想家就胡言乱语,请姑娘莫见怪。」

  后头的赵五摀着被捶痛的鼻梁,想到几年来的颠沛流离,也跟着怨道:「为什么我做事总要撞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存了一点做生意的小本钱,到城里却被骗光,去做零工又被诳了工钱,想要打劫还被馒头砸……」

  「喂!你们别说了!」张三制止道。

  李四说话了,他仰望夜空:「你们有我可怜吗?十年前,镇上员外强暴我未婚妻不成,失手勒死她,却又诬指我是凶手,我被屈打成招,本来要被处斩了,天可怜见,让我逃出黑狱,从此有家归不得,甚至也不敢到未婚妻的坟上香……」

  听到三位大叔带着哭调诉说悲惨身世,蝶影不觉心头酸楚,她自幼锦衣玉食,不愁吃穿,有大院子可玩,有珠宝翠玉可戴。可是外头的小老百姓,竟过着这么凄苦的生活,她不觉流下了眼泪……

  「哇!你们好可怜啊!」蝶影放声大哭,她真的很难过,戏台上的戏子也没三位大叔演得逼真,他们真的好命苦!

  四个大男人全楞住了,他们说自己的身世,这个女娃娃哭个什么劲儿?

  蝶影推回小菜:「我不吃晚饭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她又解下腰间系着的玉佩,塞给了钱七:「这个给你的小虎,换了钱让他上学堂,念点书才有出息。」

  钱七张大口,一时不敢握住那块温润的玉佩,他抢劫惯了,还真不习惯接受人家主动奉上的东西。

  蝶影双手仍忙着拔去头上的珠花:「这上头有两颗珍珠,应该还算值钱吧!喏!这个给你医鼻子,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砸你的。」

  赵五手里捏着她为他拭血的手绢,一手又接过珠花,顿觉两手沉重无比。

  「还有,这个大叔你不要伤心,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要好好活下去,帮你未婚妻报仇。」蝶影从怀中摸出最后一对玉镯子:「这是上等的和阗玉,足够让你请个好讼师, 为自己伸冤。」

  李四呆了,十年来,就算这几个患难兄弟也不能如此安慰他。

  每个人都停下划桨,小船在漆黑的水面上随风飘荡,像是各人飘泊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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