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起身,打开台灯,翻阅桌上一叠资料。
医生巡房时,给了她一张照片,照的是她的子宫和卵巢。医生匆匆解释她的手术检查情况,结论是:她患了「重度子宫内膜异位症」。
她又翻开一本小册子;她已经看了很多遍,视线总是停在「重度内膜异位患者,自然怀孕机率:小于百分之三十,经过治疗可提升至四十」。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得了这种怪病。子宫内膜是长在子宫内,可是她的内膜却随经血逆流跑进了腹腔,把卵巢和输卵管黏得一塌糊涂,还结了一个巧克力囊肿,甚至影响到她的生育能力。
叶海旭很喜欢小孩,她也想生卷毛仔,然而,空幻的爱情梦想禁得起现实的残酷考验吗?
肩部突然剧痛起来,那该死的胀气,这么多天了还退不去,她好象变成一只鼓满空气的大肚青蛙,都快胀破肚皮了。
她走出房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到另外两间空房间,走到厨房,走到客厅,走到阳台,又走回客厅,满地打转,肩膀还是酸得几乎垮掉。
「忆铃?」
她被熟悉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立刻捶上那个黑影。「你怎么在这里?」
叶海旭搂住她,口气有些焦急。「妳不舒服吗?我怕妳有事,所以睡在客厅。」
「对啦,我就是有事,我呼吸困难,肚子快胀破了,你等着收尸吧。」
「我对尸体可没兴趣。来,走一走,让气消一消。」
「不走了,再走也没用,都是白走的,不走!不走!」
她蓦然迸出眼泪,好气他的温柔,好气自己莫名其妙的病;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人,医院走一回,就完全变了。
叶海旭察觉她的异样,把她搂得更紧。「忆铃,不要急,医生说胀气要七天到十天才会完全消掉,妳这几天忍耐一下。不然去穿外套,我带妳下去走走,还是再吃一份药,回去睡觉?」
「我不走也不吃了,我要去撞墙,把自己撞得碎碎的,就没气了!」她拼命推他,肚子有气,心里有气,就是不知道要如何宣泄自己的「气」。
「我给妳撞。」
「你铜墙铁壁啊?我力气很大的,撞得你没死也半条命了,你回你家去,不要管我,我不要你对我好,走开!」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胸前。「忆铃,我知道妳很不舒服,我没办法帮妳一起痛,可是我可以陪妳,妳想哭就哭,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当妳的出气筒,别闷着气,我喜欢的忆铃不是这么别扭的。」
她迎着他的目光,楞楞地掉下泪,她的「气」正在消散,从他的瞳眸,从他的话语,也从他柔情的拥抱中逸散。
他不必给她任何承诺,他的陪伴就是天长地久。
「吻我。」她轻轻地说,好想抓住一种实在的感觉。
他没有迟疑,立刻吻上她的唇瓣,干柴烈火,在彼此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他们深吻,轻舔,以唇诉出情意,他更用绵密的吻雨洗去她的泪水,再与她深深交纔,彷佛要吸吮尽她魂魄里的精髓。
「叶海旭,我们不能做的……你别……」她在他唇畔呻吟着。
「妳放心,到此为止。」他在她颊边一吻,很理性地克制住自己的情欲。
看到他额上细细的汗珠,伍忆铃倒是害羞了;她自己还是病人,就不知节制地勾引男人,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伤口愈合呵?
管他的,她很快忘掉刚才发飙的原因,她就是这副个性,闷气放了,就爽快了,当然,她也是有话直说的。
她伸手为他拭去汗珠,热烈地说:「叶海旭,我爱你,你知道吗?」
她热切的语气令叶海旭心动,他可以直接明白她的心,所以也能直接给她想要的,心心相印,爱恋分明。
望着她红艳艳的唇瓣,他好想再疯狂吻她,更想里里外外疼她一遍,但此时此刻,他只能按捺欲望,改抚上她的背,轻轻为她揉捏酸疼的肩头。
「铃铃,我知道,妳问第二次了。」
「铃铃?我喜欢。」她露出甜美的笑容,环住他的腰,脸蛋理进他的肩窝里,深深吸闻他的味道。「我也好喜欢抱你,好希望永远抱着你喔。」
「妳爱抱,就让妳抱喽!现在免费试用,以后可要计次收费了。」
「讨厌﹗」她捶他一下,却是抱得更紧了。
叶海旭感觉她的手指又在他腰上抠着,忍不住麻痒,终于笑了出来。
「我每次载妳的时候,妳指头总是划呀划的,到底在划什么?」
「划什么?」伍忆铃抬起头,指头又在他胸膛上划着。「我也不知道。」
划了几下,她手指忽然停住了,脸垂了下来,红晕渐渐浮现,一根指头还在轻轻戳着。
他抓住她的指头。「别点穴了,我都被妳废掉武功了。在写什么?」
她还是低着头,指头在他胸膛写出大字:ILOVEYOU
一写完,她立刻跑回房间。
这女孩子的思考逻辑跟别人不一样,用写的倒比说的还害臊!叶海旭只觉得胸口暖融融的,能让一个女子如此深爱他,是他的福气。
他进到了房间,掀开她蒙着的棉被。「小鸵鸟,不胀气了?」
「嗯。」
「好好睡,我在客厅。」他低头轻吻她的脸颊,拉起她的手掌,以食指一笔一划地写上:ILOVEYOUTOO
「嘻嘻,好痒,你在写什么?」
「算了。」真是没情调。「肩膀还酸吗?我再帮妳按按。」
「嗯。」她点点头,大眼眨呀眨。
在叶海旭刚柔并济的按摩下,伍忆铃的胀气酸痛不再那么难受,全身肌肉逐渐放松,睫毛轻轻揭下,很快就进入安眠。
他帮她盖好被子,正为她关起台灯时,他看到桌上摊开的卫教册子。
他拿起来,很仔细地一页又一页翻看,在她用笔圈划的地方,又特别看了好几次。
灯光熄灭,黎明前必有黑暗。漫长的治疗路上,他将同行。
两个月后--
伍忆铃背着包包,手提一袋点心,走进巷子准备回公司。
她脚步缓慢,浑身提不起劲,明明天气好得鸟语花香,但她就是不高兴。
腹腔镜手术后,她开始吃药,医生说,一共要吃六个月。
吃药是为了减少子宫内膜异位复发的机会,所以以药物抑制排卵和月经,让卵巢和子宫休息,降低病灶的活性。然而,如此硬生生抑制女性的性征,副作用也很多。
所有的副作用都来了,她一个被迫停止月经的女人,就像一个更年期的男人婆,过去痛恨至极的月经,现在成了身为女人的骄傲象征。
「汪汪!」吉娃娃开心地在她身后摇尾巴。
「阿福,我没东西给你吃,别跟了。」她懒洋洋地说。
阿福跳着要扑上塑料袋,她心烦,快步往前走。
阿福又跑上来,绕着她兜圈子,她只看到眼前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心头又臭名其妙地躁怒起来,伸脚就当足球踢去。
「呜……」阿福很委屈地缩到大门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踢牠。
「阿福,对不起。」她赶紧蹲下,和阿福受伤的眼神对里。
她也很受伤,她向来善良有爱心,怎么会做出这么粗鲁的动作?
一站起,又是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健康宝宝变成林黛玉了。
回到公司,摔下包包,拿出点心,先送到郝自强的办公室里。
「喀,副总大哥,给你吃。」
「谢谢忆铃妹妹了。」郝自强笑瞇瞇地接过来。「咦,是冰豆浆,不是热的?」
很普通的一句问话,伍忆铃却被引爆火山,声音粗嘎地吼道:「要热的不会自己去买吗?我怎么知道你要吃冰的还是热的?」
「吃到炸药了?」郝自强被吼得一楞一楞的,神态倒是转为正经。「还是跟我同学吵架了?」
「不要烦我!」伍忆铃重重踏步到叶海旭的房间,重重地放下豆浆和手工馒头,又重重地回到位子坐下。
叶海旭无法搁下正在谈事的电话,只能无奈地和郝自强对看一眼。
伍忆铃倒出皮包内的存折、印章和单据,桌上乱成一团,她也不知从何收拾,干脆从抽屉拿出镜子,仔细照着自己的脸。
鹅蛋脸变得有些浮肿,额头又冒出几颗青春痘,眼神黯淡无光,常常大笑的嘴角撇得像把弯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
丑八怪!她啪地收起镜子,碰地关上抽屉。
「铃铃,发生了什么事?」叶海旭走了出来。
「银行把收据印错了,用原子笔改,我叫他们重印,他们说印不出来,我跟他们吵了老半天,他们就是不印,服务态度太差了,我要去投诉。」
叶海旭拿起收据一看,笑说:「更正的地方有主管盖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伍忆铃大声地说:「如果他们计算机没改过来,到时候报税出了问题,谁要负责?」
「铃铃,才差二十块,这只是小事。」
「小事就不用管吗?那我什么都不管了,你多缴税是你活该,反正公司是你的,倒掉是你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