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话。
「前两天我一个人在家午睡,警方送了一件物品到家里,是一只我带到美国的皮箱。」
恩熙不记得警察跟她提过皮箱的事。
他继续往下说:「皮箱里面有我的护照、一张黑卡、一迭美金、一套西装……和一封信。」
「信?」
「那封信是妳舅舅李昆明交给我的。」
恩熙脸色一变,她直觉想到自己寄放在舅舅那里的私人物品,最重要的就是那封母亲留给自己的信,但是舅舅不可能把那封信交给他──
「那是妳的母亲留给妳的信。」就在恩熙惊疑不定的时候,他已经揭晓答案。「或者应该说,是我母亲留给妳的信。」
恩熙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你看过那封信了?」她颤抖地问。
她相信,他当然看过那封信了!
「如果没见过那封信,我不会到美国找妳。」他回答得很直接。
「你知道了……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妳是说真相吗?」他停了一下,然后往下说:「事实上,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什么意思?」她全身发抖,直觉已经有事发生……
「妳的亲生母亲,已经知道妳的身分。」他告诉她。
亲口揭露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他的语调却出奇地冷静。
恩熙相信,他真的已经恢复记忆了。
「昨天中午我看到电视新闻,台北亚洲四季饭店总部发言人代表姜羽娴女士召开记者会,宣布将代理『病重』的儿子暂代亚洲春盛集团总裁的职务。」他敛下眼,然后说:「我想,这就是我的『家人』一直迟迟未来接我的原因。」
恩熙说不出话。
谋仲棠接下说:「我赶回台湾,要面对的是一场战争。」他的声音仍旧冷静。
「不会的……」她不相信。「董事长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父亲已经中风了。」
听到这个消息恩熙全身僵住,她睁大眼睛。
「我到美国之前他已经中风。现在我知道他的情况并不好,他一直没有清醒,已经接近植物人的状态。」
恩熙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喃喃地说:「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妳决定搬家后,已经不打算跟任何人联络了吧?」他沉声问她。
她摀住嘴,阻止自己哭出来。
「妳打算就这样逃避多久?一辈子吗?」
听见他的质问她却不能出声,因为只要一开口,她就会哭泣。
「很多时候,命运偏偏不让妳如愿以偿。」他往下说,冷静的声调听起来接近残酷。「我父亲中风的时候,我的『母亲』姜羽娴女士惶恐之下当然立刻把他送到医院,之后她到护理站领取我父亲的私人衣物。在那之前我已经赶到医院,因为安排母亲搭车回去,司机却久等不到人,于是我离开手术室到护理站找我的母亲,没想到刚好看见我的母亲翻到我父亲皮夹里那张照片,那个巧合的时机我正好就站在现场,但是她却不知道。」
她怔怔地听他叙述,无法说话。
「没有人想到,那张看起来完全没有关联的照片,竟然唤起了我母亲的记忆,甚至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他嗤笑一声,彷佛觉得好笑,但声音却没有丝毫笑意。「事实上,那只是一张李恩熙跟母亲的普通合照,也就是我父亲的情妇跟情妇女儿的照片。」
起初恩熙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谋仲棠继续往下说:
「我的母亲,她当然第一眼就认出照片中那个小女孩是李恩熙,但是她同时感觉到李恩熙的母亲非常面熟,最后,她终于想起,这个李恩熙的母亲,也就是她丈夫的情妇、破坏她的家庭以及她一生幸福的坏女人,竟然就是二十多年前用儿子跟她换女儿的那个女人!」
恩熙终于明白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可悲的人,我们好像都躲不开注定的命运。」最后,他为自己的陈述下了注解。
恩熙还不能说话,她已经失去说话的力气和必要……
三年前她处心积虑想要埋藏一辈子的往事,现在证明,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我一直在想,」他对她说:「如果那一天下午我没有在便利商店遇到妳,或者那个时候的妳没有那么特别,那么,我们到底会不会相爱?」
恩熙闭上眼睛,这次她希望自己永远不必睁开眼睛。
「如果不相爱,『过去』对我们还会不会那么重要?我们可能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或者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关系复杂奇怪的陌生人……我相信后者的可能性大过前者,不过就算关系是什么,我们都不会痛苦。」
「你想说什么?你还知道什么?」她问。
两人像在说着谜题,但是对谜题的答案他们心底都清楚。
「我不知道,更不能确定。不过这趟回到台湾,我想,妳真正的『父亲』应该呼之欲出了。」
她终于睁开眼。「我并不想知道他是谁。」
「迟早妳一定会知道,因为我的『母亲』,绝对没有办法一个人对付我。」他的语调冷酷。
那一天在医院里姜羽娴到底打电话给谁,是他回台湾后,首先必须调查清楚的事情。
「为什么?」恩熙问:「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们是母子──」
「这是注定的事情!」他打断她的话。「我也不愿意它发生,但既然发生了,我就绝对不会逃避。」
她屏息地问:「你回去以后,会怎么样?」
话筒传来一阵沉默。
「妳会回台湾吗,恩熙?」他反问,声调忽然变得低柔。
她脑子突然空白……
「至少应该回台湾看我的父亲,不是吗?」他低笑。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或者,妳想回台湾看妳的母亲?」他再问,阴柔的语调埋着一丝诡谲。
恩熙吁了一口气。「为什么你恢复记忆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妳应该说,回复记忆后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恩熙无言以对。
「仲棠,要登机了。」
他身边突然传出女人的声音,正在温柔地催促。
恩熙脑中突然一片空白……
「我要登机了。」他对她说,准备挂电话。
「等一下!」她急切地喊住他。
「还有事?」
「你到底……到底为什么到美国?」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她说:「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恩熙呆住。
谋仲棠放下话筒。
「机场已经广播很多次了,我们要走了,仲棠。」英里提醒他。
谋仲棠的注意力回到英里身上。「走吧!」他温柔地对英里说。
他想问的问题,其实早已经有答案。
如果真的那么绝情,就不会收留他。
当初如果真的想结婚,不会到现在还孤单一个人。
谋仲棠终于了解自己,到美国一趟要的并不是她的答案,而是──
「仲棠,你在想什么?」身旁的英里柔声问他。
「没事。」他答,淡淡地笑。
英里回报他一抹妩媚的笑容。
谋仲棠敛下眼……思索其中的差别。
恩熙以及英里,他过去和现在的女人。
「英里,妳爱我吗?」
她垂下眼,表情羞怯。「爱。」却毫不避讳地回答。
「有多爱?」
「很爱。」她勇敢地答。
「因为爱我,可以放弃我吗?」
英里莫名地望着他,彷佛被他的问题所迷惑……
谋仲棠蓦然笑出来。「开玩笑的,只是一个无聊的问题。」他这么对英里说。
松了一口气,英里露出释怀的笑容。「因为爱你,我永远不会放弃你。」她认真地对他说。
谋仲棠看着她难得严肃的表情,然后微笑。「我相信妳,英里。」他说。
飞机正飞往洛杉矶,之后将从洛杉矶飞往目的地台湾。
经过换日线,一切将回到现实,等待另一天,即将破晓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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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已经中风了。
一整天,恩熙坐在客厅直到太阳下山,这句话一直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当初离开台湾的理由已经消失了,而现在如果她继续待在美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真的是逃避!
更何况,董事长中风她竟然到现在才知道,除了难过她更感到羞愧!
在这世界上,她亏欠董事长最多的不是金钱,而是人情……
董事长不但资助她到美国念书,而且一直以来非常关心她,但她却时常让董事长失望,如果现在连董事长生病都不回去看他,那么她就没有良心了。
到了天色完全黑透的时候,恩熙终于拿起话筒打了一通电话。
「喂,Jeff吗?」
「嗯!」Jeff爱理不理的,听起来还在生昨晚的气。
「你可以帮我打电话给Sandy吗?」
「干嘛?」
「我知道Sandy的姐姐在航空公司当地勤,可不可以请她帮我订回台湾的机票,越快越好。」
「谁要搭飞机?妳家里那个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