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少觉微恼,发现自己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当他深邃的双眸紧紧盯着妻子美丽的身影时,不悦的情绪不可思议地一点一滴消失了……
她的纤腰似春风中的杨柳,身形飘逸动人,发上的花钿随着她轻盈的舞姿随意轻晃。她的舞姿清新可人,竟然远胜过妖娆艳丽的舞娘所带给他的震撼。
她柔美的气质、灵活的身形,让人不忍移视,齐少觉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他的妻子是个瞎子。
「好了,别跳了!」齐少觉看着妻子在厅中翩舞的模样,不由得皱起俊眉,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便会被长长的水袖给绊倒。
「你……不喜欢吗?」夏赋悠收回水袖,气息微紊地吐出失落的语句。
「我怕妳会跌倒。」齐少觉的大掌一使劲,便把她带入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当他的鼻息充满她身上幽微的香气时,所有的疲惫在瞬间得到舒缓。
连齐少觉也没有意识到,夏赋悠身上让人安定的幽香,竟是他所眷恋的。
「告诉我,为什么跳这种舞?谁教妳的?」其实无须猜测,他便知道是谁教她跳这种舞。
景如小姨娘曾是「花冠楼」的舞娘,当年傲视群芳的舞艺,便是让小姨娘一举摘下「花冠楼」花魁的主因。
他不明白的是,景如小姨娘让他的妻子学跳舞,是打什么鬼主意?
夏赋悠沉默不语,一双小手轻覆在齐少觉俊挺的五官上,慎重而认真地感觉着她的夫婿。
「悠儿,妳还没回答我。」
他的气息拂在她嫩白的掌心,熟悉的低沉嗓音轻轻打入她的心坎,无法压抑的爱苗已悄悄在心田滋长。
「我……如果可以看到你就好了……」夏赋悠纤纤素指停止摸索,现在她想感受的是他的心跳。「你有呼吸、有温度,可是为什么我对你的感觉好不踏实,你会不会只是我心里头的幻影?」
她的掌落在他的心口,苦涩缓缓沁入齐少觉的心窝,一种他说不出的怜惜在他心中蔓延。
齐少觉深深打量她,心里猛地一窒,薄唇竟吐出这么一句:「对不起。」
他倏地握住夏赋悠的柔荑,饱含愧疚的温柔化成细吻落在她的手心。
夏赋悠摇了摇头,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悦。「那……你喜欢我新学的舞吗?我只是想当个讨人喜欢的媳妇,请你别讨厌我。」
她将脸轻轻枕在夫婿的颈窝,纵容自己汲取属于他的气息。「身边少了你的味道,我没有办法安心。」
齐少觉的心被她似水般的柔情给融化了,他温柔地捧起夏赋悠的脸,伸手取下她的发钗,让她的黑发如瀑般在他眼前宣泄。
他望着夏赋悠一双秋水盈盈的秀眸、两弯雅致秀眉,沉醉在她的柔美当中。
是因为怜她眼盲,所以才会让她有机会左右他的情绪吗?
齐少觉为自己对妻子的心醉神迷感到不解。
那天,与善胤讨论完药堂的事,他便到「妍香楼」将雨孅儿给带出场,准备到半月桥的「京豪园」饮酒作乐、大肆放纵一番。
却没想到,他脑中全是夏赋悠的一颦一笑,直到他当着雨孅儿的面喊出夏赋悠的名字时,齐少觉才恍然大悟,他早已无法摆脱夏赋悠的倩影。
他愈想将她遗忘,她的影像便愈强烈地烙印在他胸口。
于是,他便回到「善济堂」继续处理假药事件,直到今天,他终于可以回家看她……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想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她!
难道这……便是爱吗?
在他神思恍惚之际,夏赋悠拉下他的手,慎重地开口:「少觉,以后如果你想丢下我一个人,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一声。」
夏赋悠不含指控成分的语调委婉如曲,又似藤蔓将他勒紧、圈制。
那一份柔情,将齐少觉所有隐藏在心里的情感,全挤压出胸口,涌出说不尽的心疼。
「我不会丢下妳,不会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两夜,她是怎么度过的。
她为他难过吗?
齐少觉抬起她的脸,火般的目光逡巡在她柔美的面容上,想在她脸上找出难过失落的痕迹。
第7章(2)
「我知道了。」因为他的允诺,夏赋悠敞开了笑容,她知道她的夫婿是个重允诺的男子。
「你累吗?饿吗?需要让洁儿帮你准备食物吗?」
齐少觉听见她的关心,两道浓眉揪得很紧。「妳为什么不问我,这两天究竟上哪去了?」
「我知道你为药房的事忙着。」
「难道妳不怕我骗妳?」他俊眉微挑,瞪着夏赋悠的眸中有着狐疑。
夏赋悠菱唇浮现柔美的弧度。「你身上没有姑娘的胭脂味,我闻得出来。」
她知道充斥在鼻间的是他身上染上风尘的疲惫,而不是脂粉或酒味。
思及此,她的心也宽慰许多。
「妳又不是小狗!」齐少觉冲口便说出这句话,但他立即就后悔了──这样的话似乎过分了点。
谁知夏赋悠竟不以为意地咯咯笑出声:「或许狗儿的嗅觉都不及我灵敏,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眼盲心不盲,甚至可以用心感觉到你并没有骗我。」
剎那间,齐少觉因为她自我揶揄的话感到微微心酸。
夏家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才能教出如此聪慧、灵巧的女儿?
在她身上,他完全感觉不到一个瞎子该有的自卑与自怜。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夏赋悠止住笑,伸手想「感觉」他现在的表情。
齐少觉微挑起眉,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容。「不!为夫只是在想,我比较笨,一定要紧贴着妳,才能听得到妳的心声。现在我也想知道妳在想些什么?」
齐少觉看着妻子眨动的墨睫,迅速恢复「调情」的能力,极尽吃妻子豆腐之能事。
「哎呀!你怎么……」感觉到丈夫将耳朵附在自己的胸口,夏赋悠羞得想立即躲开,却被他不规矩的大手抱个满怀。
「让我爱妳……」齐少觉呢喃慵懒的嗓音透着诱人的魅力,微微挑拨夏赋悠的心湖。
夏赋悠感觉脸上火般的灼热在放肆地蔓延,她知道这句话的涵意。
「你……别不正经了……」夏赋悠圆瞠着美眸,有种防不胜防的挫败,纵使手脚并用,还是躲不开他刻意在她身上洒下的情种。
突地,她的双唇被攫住,她的抗拒全被齐少觉用火热的柔情封缄。
似水柔情映着枕上交颈的鸳鸯,交织出满室春语呢喃……
*
锦帐内,齐少觉支着下颚打量熟睡的妻子,看着她墨睫落在脸上的暗影,他忍不住学她用指尖去感觉,将长指轻轻游移在她凝脂雪肤上。
指尖停在她圆润小巧的鼻梁上,他想起新婚之夜,夏赋悠对他说的话。
她说她要感觉他的样子,她不想一辈子对着一个虚幻的影子过日子……
在他生命中,夏赋悠总有办法唤起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一面。
只要看着她,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便会悄悄窜起,相对地矛盾情绪也在心中产生抵制,这已让他分不清,他对她的感觉是纯粹的渴望又或者是……爱?
脑中唯一清晰的是,他知道自己对夏赋悠的眷恋,已经悖离当初他想娶她的意图。
她的善解人意、聪慧灵敏已让齐少觉发现自己无法漠视她的存在,无法忽略她的心情感受。
如果夏赋悠不是一个瞎子,是不是他的心便能够坦承接受自己的这番转变?
齐少觉被猛然撞入胸口的思绪给震撼,他拧起眉,俊逸的脸陷入沉思。
如果她不是瞎子……他会不会在她向来平淡恬静的神情里,窥见另一种不同的风貌?
她……会不会多一点属于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齐少觉心里有股强烈的念头,突然很想知道夏赋悠重见光明后的样子。
他放轻动作起身,却还是惊醒了枕边的人儿。
「你……要走了吗?」雪白柔荑覆住他的手腕,初醒的慵懒让她的嗓音多了一分柔腻。
眸光落在两人肤色相异的手腕上,齐少觉反手握住她的掌。「药堂的事还没处理完,我还是得出门一趟。」
他旋身坐在床沿,心里竟兴起了想多看她一眼的念头。
「事情很麻烦吗?」夏赋悠半撑起身,探出手搜寻他的脸,莹白的脸上有无尽的温柔。
「是的,为了『五稀草』,可把『善济堂』搞得天翻地覆了。」
「五稀草?」夏赋悠听到熟悉的药草名,不禁讶然。
齐少觉没将她的反应放在心上,所有的思绪全在她的盲眼之上。「我真希望妳的眼睛能看得见……」
他叹了口气,在夏赋悠未有反应前,张臂将她揽入怀里,晌久才在她的额际烙上一吻。「不知道匆忙中找不找得到人上山替药堂采『五稀草』,所以这阵子我会很忙,妳不用等我,晚了就上床歇息,知道吗?」
「好。」夏赋悠茫然地点头,心里却因为齐少觉那句话起了波澜。
他已经受不了她是个瞎子吗?
他温柔的语气传达给她的,却是无心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