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乎静无波的语气,孟关关却该死的听得出其中深藏的轻讽!那是流动在平静湖面下,深深的暗流!
转头狠瞪他一眼,孟关关心一横,吸了口气便开始挑动十指。
勾弦轻而捷,孟关关的指法确实算得上熟练。看在秦逸风眼中,也知晓她绝不是初学者。
甚至,她弹琴的姿势还很好看,手指的颤动也很轻灵。
只可惜,她的心太乱。
那种乱传到她的指尖,就变成了漏与错。
也是一曲兰台月,秦逸风弹奏时清净无尘,直如一轮新月升上夜空。而在孟关关指下,却多了几分活泼与跳脱,就像那倒影在水波中的明月,不时随著晚风摇晃几下。
而摇晃的时候,便让流水的波纹破断了几处。
那破与断,便是孟关关指下的错音与颤音。
因为莫名其妙的紧张、因为烦乱难定的心绪,她弹奏间居然不断出错,多得快要让她拚命的唾弃自己。
天哪!她那么多年的琴艺学到哪里去了?怎么会笨到弹错音?
都是他不好!什么地方不好站偏要站在她身边!
一个大男人什么味道不好有,偏偏有香味!
一边在心底咒骂,孟关关一边胡乱的弹琴,手下流泄出的曲调益发凌乱起来。
秦逸风静静站著,看著她纤秀的十指在弦上流动,看著她额头上沁出的隐隐汗意,也耐心的听著那略显杂乱的琴音。
若在平时,让他听这样凌乱的琴曲,恐怕早已上前冷冷的请君罢弹。可是现在,他竟然有些不忍心打断、不忍心冷言讽刺她。
为什么?是因为她脆弱如风中落花的坚持?
还是……只因为弹琴的人是她?
这个与他结下怨意、却又定下亲事的美丽少女?
秦逸风一直安静的听著,等她弹完最后一个音调,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嘈杂凌乱、音调错漏,这……便是孟大小姐的琴艺吗?”
平缓的语声中,却似乎含了无尽的失望与惋惜。
孟关关小脸微白,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一言不发,直和秦逸风对视了足足半晌,她霍地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那明明不是她真正的水准,可她却偏偏弹到一团糟!
她原本可以让他刮目相看,却莫名其妙的送了他一个嘲笑自己的机会!
她可以和他争辩吗?争辩说她弹得凌乱只因他站得太近?
真是天大的笑话啊!她孟关关的心绪何时会被一个男子左右了?
说出来,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会信!
可是……事实呢?
事实就是,她的确被他影响了。
他的衣衫、他的气息、他的目光、他的话语,竟然样样都会拨乱她的心绪!
心烦意乱,孟关关奔出绎书园的模样,像极了逃跑。
连秦逸风都看得出来,她的姿势有多仓卒、多别扭。
轻轻叹了口气,秦逸风白色的衣袖拂过,手掌轻轻按上琴弦。琴上,仿佛还留有她指尖的余温,让他很快皱眉的收回了手。
他总算又得回了清静,总算又可以安稳看书了,不是吗?
但是,这样顺利的气走她,为什么他并不怎样高兴?
第四章
夜已深,蒙胧的弯月在层云中载浮载沉。
孟关关还没睡,她已在房中安静的坐了很久。她在想,是不是该早一点离开秦府,回家了?反正,她在这里要做的事都已完成,不是吗?
报当年一脚之仇,她做到了。
让秦逸风充份认识她的麻烦和可怕,她也做到了。
剩下最后一件,也是最最重要的一件,应该也没问题了。
她最后要做的,是说服秦逸风主动提出退婚!
不错!她这次留在秦府最大的目的,便是逼秦逸风退婚。她说服不了自己的爹娘,那便只好到秦府来想办法。
所以,她才会千方百计的骚扰他、不顾一切的惹怒他。为的,只是想让当年定下的亲事作废而已。
现在,孟关关正在努力的说服自己,并为自己加油打气。
她讨厌秦逸风!她再也不想看到他!
若是嫁给他,她肯定会和他吵一辈子!说不定哪天一气之下,她便运气用内力一掌打死了他。
圆润的胸脯微微起伏,她的小脸微微染上一抹薄红,终于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
快步冲到绎书园,书屋的窗扉里透出晕黄柔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窗上有道人影,保持著静坐的姿势。
秦逸风还没睡,正在看书。
就算只是一道简单的身影,居然也透出清雅绝伦的味道来。
脚步忽然停下,孟关关怔怔的盯视了窗影足有一刻,才重新举步。
她不可以再被他的模样迷惑,更不可以看他看到失神!只希望他不要再对著她笑,神啊!
不知为什么,当盂关关推开房门走入书屋时,原来好不容易堆积超的那些勇气,居然莫名其妙的溜走了不少。
秦逸风听到响动,转过身看她,眼神幽暗,“你来了。”
平静的语气,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深夜到来。甚至,孟关关还有一种他是在特地等她的错觉。
怎么会呢?他等著她来说退婚?
皱眉,她的勇气已经消逝得差不多。
所以,她看著他很快速的连声说道:“是,我来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略微停顿一下,她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要你提出退婚!”
话音落下,一室宁静。
秦逸风缓缓的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略低下头俯视她,“你真的想退婚?”
没有意外、没有惊讶,有的只是平淡的再次确定而已。
洁白的衣袍没有一丝晃动,垂顺的黑发也没有一丝飘拂。就只是很清淡、很平静的询问,好像只是要确定一下。
咬了咬牙,孟关关抿著唇点头,小脸忽然有些发白。
一个人在房中想像,和站在秦逸风面前,是截然不同的。
她看不透他深黯的眼眸,看不透他乎静的表情下究竟是什么。会是赞同,还是刁难与反对?
孟关关忽然想到,对于清冷宁静的秦逸风,她确实从未看明白过。唯一的感觉,只是拚命说服自己讨厌他,快快离开他而已。
就好像,快快离开一朵散发出太大诱惑力的罂粟。她害怕被他吸引,更害怕沉入他的气息。
定定注视孟关关越来越闪烁不定的双眸,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退婚。”
那叹息声轻微到几乎不可察觉,只是幽幽的一缕气息,拂动了孟关关额前的发丝,一直拂到她的心底。
说完,秦逸风便转过了身,背对著她静静说:“你回去休息吧,退婚的事,我会尽快和爹娘商量。”
孟关关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俐落,竞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懊恼。她的心里,只觉得有些空荡荡,好像突然问掉了点什么东西。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低低的道:“谢谢。”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和他心平气和的谈话,也是第一次道谢呢!
茫然间,孟关关快步走出书房,最后几乎是用奔跑的回了飞杏园。
等到她的脚步声远到听不见,秦逸风才又转过身来。
冰冷的表情上好像有了一些别的东西,有些复杂而变幻。
如他所料,她来秦府是为了退婚。
也如他所料,今晚她终于来了。
或者说,是在他的施力推动下来的。引她发火、故意借琴音来讽刺她,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他的掌控之内。
但是,他仍未感到开心。
为什么一定要解除这桩婚约?只因为她是唯一能打破他平静,也是唯一能扰乱他心绪的女子吗?
摇了摇头,秦逸风不愿再想。
值得他关注的事还有太多,他不愿让一个孟关关乱了他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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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并不怎么安稳的睡眠,让孟关关醒来时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不过没关系,秦府里有得是困脂水粉,小甲稍微帮她修饰了一下,她的脸蛋便又恢复了娇嫩明艳。
穿上一袭粉白透紫的精致裙衫,孟关关扬起一丝笑意走出飞杏园。她要到前院去和秦夫人请安,顺便话话家常。
虽然她与秦逸风犯冲,可秦夫人待她的好却让她著实感怀。所以,在离去之前她打算尽量多多陪伴秦夫人。
走在花园中,孟关关忽然发觉今日的秦府似乎有些奇怪。平时一个个穿花蝴蝶似的丫头全都不见了踪影,园子里只留花香树影。
奇怪,真奇怪!
孟关关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沿著婉蜒溪岸向前行。
这条小溪是利用秦府外的湖泊引入园中,清澈的溪水两旁满载杏树。此时正当春初,盛开的杏花不停被风吹落,纷纷扬扬飘散一地。有的落到溪中,随流水飘远;有的却落到人的衣衫发丝上,带来一缕清香。
从身前的发丝间拈起一朵粉红落花把玩,孟关关放慢脚步,欣赏眼前美丽景致。
落花流水这般从容,她又何须自寻烦恼呢?
订婚也罢、退婚也好,她依然是她,孟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