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培根这种油腻腻的东西,请给我水煮蛋。」
「可以啊,自己弄!」方蕾随口道,径自哺喂儿子吃小鱼蔬菜泥。
「我……不会。」
「那就不要吃!」
方丽的表情若有似无的僵了一下,但半秒钟不到,她已挂上那副最常见的受害者面具,可怜兮兮的拾起幽怨目光,万般委屈的投向奥文,以为能如同往常那样博得所有人的同清与怜爱。
谁知奥文兀自躲在报纸后喝咖啡吃培根炒蛋,根本「没听见」她所受到的「委屈」,再转向克里斯,他也忙着为芙安娜倒果汁,目不斜视,连眼角也没瞥过来一下,好像那是一件需要贯注他全副心神的大工程,不容许他分心。
她不禁疑惑的微微蹙起了眉宇,旋又不死心的再开口。
「可是我……」
「大姊,别说了,」方珊悄悄扯扯她的衣袖。「二姊提过这是他们家的规矩,不喜欢人家煮好的东西就自己去做自己想吃的东西。看,我的松饼是我自己做的,克里斯也要自己煎荷包蛋呢!」
换句话说,要吃水煮蛋,可以,自己去开火煮蛋!
这回,方丽僵硬得很明显,还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不过两秒钟后就消失了,然后,她默默伸长手取面包卷来干啃,一边偷觑着方蕾,表面上温婉柔顺,天知道脑子里又在转什么歪念头。
「小蕾,难得我来探望妳,妳不认为应该陪我到处看看吗?」
应该?
方蕾翻了一下白眼。「很抱歉,我要上课。」
一口就被拒绝,但方丽似乎反而很高兴,好像正等着她这么回答。
「没关系,那么,奥文你陪我好吗?」
就知道有阴谋!
「那更不行,奥文要上班,哪有空陪妳演唱茶花女。另外……」方蕾端起果汁。「请妳别叫他奥文,他不会理会妳的。」
「为什么?」见奥文果然毫无反应,方丽困惑地问:「妳不是叫他奥文吗?」
「我是他老婆,妳不是,OK?」方蕾浅啜一口果汁。「一般亲戚都叫他艾默德,妳想套关系请尽管套,但再怎么套最多也只是亲戚关系,所以请叫他艾默德,不然他是不会理妳的。」
有片刻间,方丽脸上没有丁点儿表情,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冻结了。
数秒后,她悄然垂下眼睑,又挂上另一副面具,那凄楚悲怆的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仿佛饱受凌虐的小媳妇,就差没掀开衣服让大家欣赏一下她身上的鞭痕——如果真有的话。
「我懂了。」声音居然还带着点儿哽咽,仿佛正在承受世上最残忍的酷刑。「可是,我难得来一趟,艾默德应该不会介意为我请一、两个星期的假吧?」
为她请一、两个星期的假?
她以为她是谁呀!
「大姊,我说妳真像奥文的祖母,无论做什么都只为自己着想,从来不为别人考虑,好像这世上只有妳最伟大,其他人都得爬伏在妳脚下为妳鞠躬尽瘁。老实告诉妳,奥文最讨厌见他祖母了!」
方丽神情微变,看来有点紧张,多半是担心真的会被奥文讨厌。
「妳为什么这么说?我说错什么了吗?」
方蕾一点也不奇怪她会这么问,就像奥文所说的,方丽已经把自己的自私视为理所当然,一心以为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绕着她运转,如果出了差错,错的肯定是别人而不是她。
「妳凭什么要奥文请假来陪妳?」
「我……」方丽悄悄瞥奥文一眼,但后者仍躲在报纸后,好像耳朵聋了,什么都没听见。「我是客人啊!」
「客人就有权利要求主人撇下一切去招待他吗?那要是客人一住三五个月不走,主人还要不要工作了?妳闲闲在家喂蛀虫就有人养妳,我们家可是要靠他赚钱来吃饭的。更何况……」
方蕾慢条斯理的再喝一口果汁。
「妳这个客人根本是不请自来,明明不受欢迎还装作不知道硬要留下来……」
其实她无意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但方丽明明知道奥文是她的丈夫,竟还执意非抢她的丈夫不可,全然不顾念姊妹之情,一想到这点,她就觉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燃烧,使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现在又要求人家撇下工作来伺候妳,以为只要妳开了口,大家就必须牺牲一切来满足妳的愿望,大姊,妳也未免太自恋了吧!」
话愈说愈令人难堪,方丽目光中逐渐透出怒意,就在这时,一直躲在报纸后的奥文突然冒出脸来,她慌了一下,连忙再把柔弱无助的面具戴回来——居然没有戴歪,模样甚至比之前更委屈,好像无辜者刚被宣判无期徒刑的冤狱。
「我不是那个意思,妳误会我了!」
「是吗?」方蕾眼神嘲讽的斜睨着她。「妳的意思是说,妳不会勉强别人一定要请假来陪妳?」
「这……」方丽窒了窒。「当然不会。」
「也不会在人家不方便的时候,硬要留在人家家里打混?」方蕾步步紧逼,企图一举攻破对方的无敌防护罩,迫使对方投降认输,快快滚回自己的地盘去,别再肖想人家的老公。
「不方便?」
「当然不方便,妳可以整天闲闲没事在家练习做林黛玉,但我们要上班上课,谁有时间招呼妳?而且妳住的是奥文他妹妹的房间,这两天她就要回来了,请问妳要她住到哪里去?」
简单一句话,她占了人家的窝,还不快快滚蛋!
方丽咬住下唇,幽怨的目光又飞向奥文那边,可惜奥文不看她就是不看她,只顾接替方蕾的工作——喂儿子吃小鱼蔬菜泥,丝毫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
「那……我会搬到旅馆去住。」
这样还不肯认输?
她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呀!
「好好好,妳爱赖在比利时多久都随妳,」真是被她打败了。「只要妳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怎样都好!」说是这么说啦,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只要方丽一天不离开比利时,他们就避开不了被骚扰。
半个钟头后,靳家四口人准时出门,后面跟着方家两姊妹,手上提着旅行袋,他们要顺道送她们到旅馆去。
临上车前,方蕾觑了个方丽没注意的时机,悄悄对方珊咬了几句耳朵,后者讶异的点点头,方蕾又说了几句,方珊马上摇起头来,还对着方丽的背装鬼脸吐舌头,再对她展开一朵顽皮的笑。
现在,方蕾几乎可以确定,方珊也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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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方丽并非如方蕾所猜想的要求住在布鲁日的旅馆,而是刻意住到安特卫普的饭店。
两天后的傍晚,当方蕾回家时,方珊早已等在她家并和亚伯特玩得不亦乐乎。
「妳来了。」方蕾笑着把儿子接过去亲亲,然后和保母道别。
「被妳说中了,大姊真的把大伯、二伯叫来了。」方珊一边解释,一边跟在方蕾后面进厨房。「我就借口说不能请假太久,得赶回去工作,跷头了!」
「那妳的工作……」把儿子再交给方珊,方蕾开始准备下午茶。
方珊耸耸肩。「我打算换工作,早就辞了。」
「原来如此。」顺手把水放到锅上去煮,再准备点心和做三明治的材料,方蕾不经意回眸一瞥,见方珊正在对亚伯特装鬼脸,逗得亚伯特咯咯大笑。「小珊。」
「嗯?」
「妳干嘛给我五百块?」
正忙着在亚伯特胳肢窝呵痒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又继续。「那回二伯说妳偷大姊的零用钱,还记得吧?」
「那种事想忘都忘不了!」事实上,到现在她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是大姊把一千块偷放进妳的书包里……」
静了两秒,方蕾猛然回身,惊叫,「咦?是大姊?」
「她以为没人看见,其实我全都看见了。」方珊漫不经心似的说:「后来也是她去跟奶奶哭诉说她的零用钱不见了一千块,而且是在跟妳说过话之后才不见的,所以……」
「大家就认定是我偷钱,偏偏钱又真的在我的书包里找到了,二伯就说要扣我的生活费一千块连续三个月。」方蕾忿忿难平地嘟囔。「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妳每个月从门缝底下塞给我五百元,因为妳担心我不够钱生活?」
方珊没有回答她,反而用力在亚伯特腮帮子上啵了一下,然后说:「他真的好可爱耶!」
奥文猜的没错,真的是方珊!
深深注视着方珊,方蕾硬吞下心头的激动。「谢谢妳,小珊。」
方珊又耸了一下肩。「就是因为那件事,我才知道大姊是个两面人。不过很抱歉,我不希望自己也变成妳那样被大家孤立,只好偷偷给妳钱。其实我也想多给妳一点,可是二伯只给我一千块零用钱,我自己也想存一点,所以只能给妳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