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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得吗?」

  「什麽?」还未睡著的左刚没什麽力气地问。

  「为了救人,值得你赔上性命吗?」被他救的人,日後感谢他吗?而他在救人时,他有没有考虑过自身的安危?

  左刚徐徐咧出那抹她熟识的笑容,「不只值得,还再划算不过……」

  心像针扎似的,一下又一下的,隐隐的作疼,只因眼前的笑容再无私不过。蔺言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再多看了他一眼後,感觉下一刻像是有人在她的胸口揍了一拳,那种闷钝的感觉,令她吸气吐息都很困难,她不禁匆匆别过脸。

  「睡吧,你得歇著。」

  「蔺言。」头一次唤她全名的左刚,在她忍不住想要出尔反尔,离开这不再看著他时,侧过头轻声地道。

  她深吸了口气,看他再次将她的衣袖牢牢握紧。

  「陪著我……好吗?」

  「你又话太多了。」她伸出另一手,轻点他的睡穴,让他不但能节省点力气别再说话,也让他睡得不那麽痛苦。

  残挂在山间的夕日,挣扎了许久,终於自天际坠下,愈来愈暗的夜幕悄悄为大地披上了黑暗的毯子,屋内一盏盏的油灯,在照亮了左刚那刚毅的脸庞时,也让蔺言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藏躲起来。

  为什麽,这个男人可以这麽正大光明的活在日光下?

  那段她曾有过的日子,与左刚的现今一般,皆在冒著生命风险与刺激中开始,而後在敌方所流的血液在地上渐渐乾涸时告终。同是杀人,在他以及天水一色的身上,不知已背负了多少条的人命,可他们,却依旧活得理直气壮,不似她,入了夜,就只想躲在黑暗中,恳求著上天,好让她能够遗忘自己曾犯下的罪。

  有时候她会想,每个人生命里可能都有一口井,在井中,那些想要遗忘的、不堪回想的、恨不得消失的,全都遭人扔在井中,而後在井里推落一堆大石,填土掩埋,盖上井盖再用锁链牢牢锁紧封死。

  可她的井却始终填不满,无论再怎麽努力,都还是有缝隙,而彷佛就像是为了正义而生的左刚呢?或许在他心中,根本就没有那口井。

  因他不像她,她不曾去保护过什麽人,也不曾为了那口头上可说得很冠冕堂皇的正义,而去行侠或是仗义,她杀人救人,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人。

  或许,这就是她与左刚不同之处,他懂得如何去爱人、保护他人,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路者,哪怕是要水里来火里去,只要他觉得对,他就会倾力去救,就算是会赔上一条命也无妨,而她,却只懂得一心为己。虽然说,这些年来她行医从不求回报,可她也明白,她会那麽做只是在赎罪,真正的她,从来没有真心为他人著想过,更没有像左刚那种为了保护他人,毫不考虑就愿把性命豁出去的勇气。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在左刚的面前,自己不但变得渺小,还无地自容得可怜。

  可惜的是,世事就是这样,当你终於明白一事时,有许多事,皆已经错过不能再重来了,而这点,则在她愁怅心湖中,像颗大石般重重地落下,溅起一池名唤为遗憾的滂沱水花。

  ☆☆☆

  热腾腾的墨色药汤,自药壶里倒进碗中,搁在床畔的小桌上置凉了一会後,蔺言小心地将药碗端至足足昏睡了两日,好不容易才又回到人间的左刚面前。

  「好苦……」才喝了两口,左刚即被苦得眼角都泛出泪光,皱紧一张脸的他,直想把那碗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汤推回去给蔺言。

  接连著看顾了他两日,这才把他身上的毒解了大半的蔺言,满面精神不济地坐在床畔的小椅上翻著她的医书。

  「喝。」那碗药汤可是她由半夜一路熬至天亮才熬成的,他要敢给她不喝下去,他就试试看。

  「可是……」打小就身强体健,没喝过几次药的他,怎麽也没法像喝药喝惯的步青云一样,看都不看的就将那碗苦药给灌下肚。

  她瞪他一眼,淡声撂下一句警告,「不喝就等死。」

  「喝喝喝,马上就喝……」遭她冷眼一瞪,左刚赶紧把脸埋进药碗里,咕噜咕噜地喝个不停。

  在他一鼓作气灌光那碗药,直伸著舌头频频叫苦时,蔺言随手将早就准备好的冰糖,一把塞进他的嘴里让他甜甜嘴,再将一张写好的清单拎至他的面前。

  「拿去,你的。」

  「这是什麽?」两手拿著那张清单,左刚不解地瞧著上头让他看了就想吐血的数目。

  「你的看诊费。」他不会以为同是这里的住户,她就会免费为他治病吧?更别说为了抢救回他这条小命,她不但牺牲时间、耗费精神,还在他身上用了她许多藏著舍不得用的好药材。

  「一百两?」虽然她的诊金贵得吓死人,可他却纳闷地皱起眉,「为何我与天字一号房的价码不同?」比起步青云那张万两起跳的清单,她似乎对他降价了太多太多。

  蔺言徐徐扫他一眼,「此乃贫富差距。」她早说过了,她是按身价收费的,因此她还算是满有人性的。

  「……」就知道他在她眼中没什麽行情……

  蔺言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在打起精神後,一手指向他的鼻尖,「躺著,我有事要办,不许跟来。」

  「你要上哪?」巴不得她能再多陪他一会的左刚,满面不舍地瞧著打算抛下他的她。

  「看诊。」为了他,她已接连两日没有开门看诊了,她可不能为了他而置他人而不顾。

  「那我也——」黏惯她的左刚听了忙不迭地想下床,却被她一手给推回去。

  「躺著。」两日就能醒来已算是奇迹了,他还想找她的麻烦?

  「可是我想帮你——」

  「再动,我就加收一百两。」她将下颔一扬,直接说出收效最快速的恐吓。

  左刚听了迅速乖乖躺回床上,连动也不敢再动一下。

  倾身替他盖好薄被,再替他把了把脉象後,有些放下心的蔺言走至邻房去换了件衣裳也梳洗了一下,这才至後门打开义医馆的大门开始为人看诊。

  一个晌午过去,接连著看了许多人,忙到就连丹心端来午膳也没空吃的她,在下一名病号走进看诊的帘後在她的面前坐下时,她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师姊。」外貌看似二十来岁的貌美女子,以轻柔的嗓音朝她甜甜地唤。

  蔺言不语地打量著她那张失去岁月痕迹的容颜,而後一手撑在桌面上,快速瞧完她所坐的姿态後,接著就只是坐著不发一语,也不同她打声招呼。

  「师姊,别来无恙?」面上的笑颜,在蔺言久久都不出声时,愈来愈显得勉强,等不到她的回应,湛月只好再开口。

  她不怎麽想搭理,「有恙的是你。」

  湛月将脸一沉,也知在蔺言的眼底下瞒不过什麽,她瞧了帘外的人影一眼,压低音量小声说著。

  「我中了天水一色一掌。」都因那个佛手印之故,这些日来,每每她想运气,胸口就疼得让她直想打滚。

  「还有一刀。」蔺言顺口替她说出她不想说的,「左刚砍的?」就她看来,左刚那刀砍得不但挺准也挺深的,只是……

  那两个男人未免也太无能了吧?两个一等一的总捕头联手,居然连湛月都没法一口气摆平?换作是她的话,她才不会让湛月自她手底下溜走,更别说是留湛月一条命了。

  「我是来找你解佛手印的。」据她所知,这佛手印,就连天水一色也不会解,因他只是习来伤人,可从没想过要救人。

  蔺言凉声地问:「为何我要?」

  「你说什麽?」

  「我已解散师门,因此,你是病是残,与我无关。」她不疾不徐地重申一回,她当年在解散师门时说过的话。

  湛月隐忍地握紧了拳,「你是个大夫……」

  「我挑病人。」状似目中无人的她,冷冷地扬起下颔。

  霎时,锋利的五指直朝蔺言的面容划去,蔺言只用一指即隔开她的手臂,在她接著扬起另一手,又将五指对准蔺言的脸庞划过来时,蔺言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起一脚,刻意重踹在她被左刚砍了一刀的腹部上。

  尚未愈合的伤口,遭她那一脚踹过後,伤口处沁出的血水登时染红了湛月的衣裳,她掩著吃痛的腹部将座下的椅子一转,快速地挪近蔺言的身边时,早等著她的蔺言已扬起一掌,就照著天水一色所击出的佛手印,依样画葫芦地在同一处再添上一掌。

  没料到她哪儿不打,偏打佛手印之处,当下心脉被震得大乱的湛月,一手掩著胸口,喘息不已地瞪著坐在原地连动都未动,且毫发未损的蔺言。

  一脸没事样的蔺言,盯著湛月虽是狼狈,但看上去仍旧娇俏可爱的面容。

  或许那些死在湛月手下之人,大都是遭这张过度年轻的脸孔骗过吧,可那些人却不知,这个湛月看上去虽是无邪又年轻,但骨子里,她却是个只要谁出得起价钱,人人都可聘她杀人的杀手。而在蔺氏一门里待过那麽多年的湛月,也从不屑学习医术,她习的,反而是门外他人传给她的邪派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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