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韩在予而言,二十一岁并不是可以让他尽情玩乐、享受青春的黄金岁月,被寄予厚望的他,除了要面对学校的繁重课业、家族的严格约束外,还得不时帮忙一些不成材的亲戚处理烂摊子,像他叔叔韩震绍就是一例,还有,他的表姊柳恩美也是让他颇为头痛的人物。
在酒店事件过后一星期,他开车回到自宅门口时,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他很想赶紧绕进车库装作没看见,但这一大一小视力更佳,一看到他的车子,便迅速冲到他引擎盖前,如拦轿喊冤般硬是将他挡了下来。
柳恩美提着大包小包,看到韩在予就好象看到耶稣降临,开心得不停敲打车窗。
坐在车里的他感到太阳穴隐隐抽痛,青筋不停浮跳。
看她这副阵仗,肯定又是跟老公吵架,想到他这来住上一阵子。
「嗨!」
「嗨!」他苦笑。
柳恩美对着儿子说道:「叫表舅,跟表舅问好。」
七岁的葛禹龙跟他母亲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也是笑得动皮不动肉。
「表舅好。」
两人在未经许可下就自动打开后车门,然后将大包小包往后座塞,接着愉快地坐上车,脸上同是兴奋得不得了的表情。
「表姊,你……该不会又要来住我这吧?」他把重音落在「又」字上头。
柳恩美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还理直气壮地说明原由。
「还不是你表姊夫,要不是他老毛病又犯了,我又何尝想来麻烦你。」所谓老毛病就是偷吃没擦嘴,带女人上宾馆被她抓奸在床。
奇怪了,这干他屁事啊!
韩在予心里嘀咕着—为何这对夫妻吵架,台风尾都会扫到他这,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那这次你打算住多久?」上次他回国,她跑来他这整整住了快两个月,搞得他毫无私生活可言,这回可不会再让步了。
「我妈咪说,要是我爹地不来接我们,我们就不回去。」葛禹龙手上拿着PSP,正玩得不亦乐乎。
「什么?表姊夫不来接你们,你们就不回去?」还好车子已经熄火,要不然他恐怕会气到油门一踩,直接把地下停车场冲破一个大洞。
柳恩美一一将行李提出车外,完全没注意到表弟那张快休克昏厥似的脸。
「这次我跟他耗定了,在予,你会站在表姊这边对不对?只要我们携手同心,一定可以让你表姊夫知道我们不是那么好惹的。」她提着重重行李,看到葛禹龙边走边玩PSP,气得放下皮箱,往他后脑勺巴下去。「叫你走路不要玩电动玩具,你把我的话当放屁是不是?」
的一声,这一巴掌打得是又响又脆!
葛禹龙当场嚎啕大哭,哭声震耳欲聋,简直就快把屋顶给掀开来。
只见柳恩美揪着儿子的耳朵,像是在提灯笼般,一路提往楼上去。
整个屋里都是那小鬼的哭声,还有他表姊的叫骂声。
站在车旁的韩在予,呆若木鸡不知所措,要是让这对母子长住下去,他相信第一个发疯的人绝对会是自己。
这对母子一住进来,就让他有做不完的事。
隔天傍晚,柳恩美与征信社业者约好,要前去一家汽车旅馆抓猴。她拜托韩在予带葛禹龙去故事屋报名。
他已经跟妈妈吵了好几个星期,说同学都参加故事屋听故事,只有他没有,今天总算能够如愿以偿,让他兴奋的心情一刻也停不下来。
「舅舅,我跟你说,王秉宏说有位倪老师好会说故事,她会一边讲故事,一边做好好笑的动作喔……」
「舅舅,他们还说那个倪老师很会讲冷笑话,冷笑话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就是讲了之后全身都会很冷的笑话……」他呵呵一笑,「不好笑对不对,这就是冷笑话。」
「听说故事屋有个叫朱泰郎的很不给倪老师面子,会一直吐她槽,大家就会一直笑她……」
「还有,舅舅……」
「葛禹龙!」韩在予开车开到一半,终于受不了他的聒噪,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舅舅,什么事?」
「安静,让舅舅好好听个音乐,行不行?」
「你不想知道那个倪老师的事吗?她好会耍宝……」
「葛禹龙……」
「啥?」
「舅舅对那个叫什么倪老师的没兴趣,不要再提她了,OK?」
看得出舅舅的确对倪老师不感兴趣,可是他们班的小朋友,一提到倪老师就会兴奋得要命,有时候下了课都还围在她身边不愿离开呢!
一定是他从没见过倪老师才会这样,他相信,等会舅舅一见到她,就会跟他一样喜欢她。
绝对会的。
因为他同学的爸爸妈妈,没有一个不喜欢倪老师的。
故事屋里高朋满座。
倪馨亚讲故事的功力,一天比一天还要抓得住小朋友的心。
自从被朱泰郎刺激到后,她发奋图强,决定要一雪前耻。
因此,她不但在讲故事时尽可能模仿故事中各个角色的声音、动作,还会自制道具和服装,让小朋友身历其境,融入故事的情节当中。
「馨亚,你看看,好多小朋友都带同学来报名,班主任现在看到你,嘴巴笑得都快要裂开了!」阮绵绵在一旁吃味,这个月新进的小朋友,十之八九都是冲着馨亚来的。
「会有今天,这都要感谢朱泰郎。」
「朱泰郎?」她从教师休息室往教室里头看,「你说那个有朝天鼻,脸圆得像飞盘的小鬼?」
「是啊,就是因为他我才会进步。」
「怎么说?」
「你没听说过吗?唯有敌人才会刺激你进步,也唯有敌人才会指出你的缺点,把你的缺失一字不漏地全说出来。」
「你有什么缺点好让他说的,这小鬼有这么神通广大?」不会吧,才小学一年级,有那么神?
倪馨亚侧过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他说……我讲故事的方式很无聊,他会睡着。」
「那小鬼真敢讲,我都不敢跟你说ㄟ……」见她变脸,阮绵绵立刻住嘴,「没有啦,反正现在你受欢迎就好了,不过,你得要趁现在跟班主任要求加薪,狠狠地捞他一笔。」
「你真是无时无刻不谈到钱,说你是钱嫂一点都不为过。」
「拜托,这世界上有谁嫌钱少的,要是钱那么好赚的话,我也用不着晚上还去兼差了。」蜡烛两头烧,做得要死要活,还不是为了新台币。
说到兼差,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叫她欧巴桑,最后却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男人。
他有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可是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却透露出早熟的一面,尤其是面对黑道兄弟呛声还能不慌不乱,那冷静不凡的气质,倒是挺让她欣赏的。
唉,只可惜没问清楚他叫什么名字,也没留个连络方式,这一切只能说是萍水相逢,没什么缘分啦!
「喂,你还好吧,在发什么呆,你的课快开始了,还不赶紧进教室。」阮绵绵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叫醒魂魄飞掉的她。
「喔!」
倪馨亚拿着教材,起身将椅子靠上,一抬眼,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突然掀起不小的涟漪。
她的心脏卜通卜通狂跳,这天底下的巧合,也未免太叫人不可思议了吧!在玻璃窗外那个跟着班主任参观教室的男子,长得好象、好象……
那个逼她跳钢管舞的男子。
高大的身形,立体如混血儿般精致的五官,在明亮日光灯的照映下,比起那天在酒店昏暗的光线中,更让她心动。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孩,那会是他儿子吗?
不会吧,那小男生看起来大概也有七八岁,而他可能那么早就生孩子吗?他最多不超过二十四或二十五,照这样算来,他真的是太早熟。
然而念头一转,倪馨亚突然想到,要是她出去跟他见面,万一被他说破,岂不是会让班主任知道她在酒店代绵绵的班,如此一来不但害了自己,还会害到绵绵,到时候她和绵绵的饭碗,哪里还有可能保得住……
不成,绝对不能跟这家伙碰面,她要先避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时候跟他相认。
「绵绵,我……肚子突然痛了起来,你帮我跟主任请两小时的假,我得去医院挂急诊。」
阮绵绵被这突发状况吓到,赶紧上前搀扶。「你还好吧,要不要我送你,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我……我可以的……」她偷瞄一下教室,「那……就麻烦你,我……我先去医院了……」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吗?」
「不用……妳快去忙妳的吧!」包包一抓,背对教室,她脚底抹油,准备溜之大吉。
就在她庆幸逃过一劫之际,后头竟扬起班主任可怕的魔音传脑。
「倪老师,麻烦你过来一下,有新来的学生想见见你。」
突然间,倪馨亚两脚就像打了麻醉针,软到再也跨不出半步。这下可好,是福不是祸,是祸怎样都躲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