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他僵硬的回答。
“母亲呢?”她再问。
“也死了。”他还是那么僵硬。
“其他的兄弟姊妹呢?”她又问。“你应该会有一、两个兄弟或是姊妹吧?”不会那么倒楣像她是独生女。
“我有一个妹妹。”他说。
“那她人呢?”幸好,至少有伴……
“也死了。”
换句话说,他家已经死绝,除了他之外,再也没剩其他人。
“为什么会这样?”她既同情又好奇,真难想像这个世界有人像他这么悲惨。
为什么会这样?
他也想问自己,但又不敢问,总觉得那跟自己有关,是他对环境不满的诅咒,间接造成的命运。
他真的不想回想那场熊熊大火,不想回想起那些仿佛无止境的哭号,但他的脑子就是不听话,耳朵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听那些痛苦的声音……
“皓天?”他精神恍惚的样子吓坏了郝蔓荻,只得赶紧摇摇他的手,要他回神。
韦皓天困惑地看著郝蔓荻,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过了好几秒钟才想起一切。
“没什么,我很好,说到哪儿了?”他勒令自己不能沉浸在过去的回忆,特别是在郝蔓荻面前。
“说到你的家人都呃,都已经不在人世……”就算她平时再骄纵,也没办法不对这件事表现出同情,或说出不好听的话。
“对,他们都死了。”他的神情一凛,好像这件事跟他无关一样。“我全家都死光之后,我的身上没有半毛钱,就到西藏北路的泥城桥下一带打混,跟人家租黄包车来拉,勉强过活。”
西藏北路的泥城桥下一带,算是黄包车比较集中的地方,无论是要租车或是打架都有人照应,像他这种落单的孤儿,更需要这类的靠山。
“后来,我看见有客人欺侮同行的兄弟,便过去声援,结果被到泥城桥附近的商老爷子看中,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包车夫?”所谓包车夫,就是专门为某位老板拉车,而不必上街抢客人,有点像是私人司机,但又不太一样,黄包车夫要苦多了。
“我当然说好。”韦皓天回忆道。“商老爷子对我很好,不但供吃供住,最后还收我为义子,提拔我进入帮派,期许我将来能成为维均的左右手,在上海闯出一番大事业。”
“商维钧,就是那个在婚礼上害我出糗的人吗?”她没忘记那张漂亮到不像话的脸孔,是如何地带著笑意,一脚将她勾进湖里面去。
“你自找的。”他还是那般维护结拜兄弟,气煞了郝蔓荻,不过她也找不到话反驳就是。
“后来呢?你真的加入帮派了?”她是听过他黄包车夫的背景,但从来不知道他还曾加入过帮派。
“很短的时间。”他承认。“我加入大概一年以后,就发现自己对于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没兴趣,我有更大的志向。”
黑道大亨固然也是一种扬名立万的方法,但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仅止于此,况且还有维钧挡著,就算他再拚命,帮派也不会是他的。最重要的是,成为黑帮老大,并不会使他的身分提高,实现拥有她的梦想,所以他选择退出帮派,另起炉灶。
“但是商老爷子同意吗?”郝蔓荻颇有疑问。“我听说加入帮派进出都有规矩,稍不注意,就会惹祸上身。”非常恐怖。
“没错,但是只要老爷子同意就可以。”韦皓天点头。“商老爷子不但同意我退出帮派,还借了我一大笔资金,让我去试运气。”
“结果你成功了。”她只能说他的运气非常好,上海多得是血本无归的投机客,比如她爹地。
“花了很多心血。”他的运气再好,不努力都没有用。
“这倒是。”想起朋友们的批评,她不由自主地点头。“我朋友说你是捞帽子高手,赚钱的手段非常残忍。”
又是捞又是削的,所有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他都敢做,而且下起手来毫不手软,她还记得小时候曾到过几个家里同是开银行的朋友家里玩,听说他们家的银行也是被他给并吞掉,或遭受到被他支解的命运。
郝蔓荻不客气的说法让韦皓天顿了一下,身体又开始僵硬,脸也往下拉,所有曾经美好的气氛不再,但郝蔓荻毫无知觉。
“接下来呢?”她正听得津津有味,急忙催促他往下说。“接下来的情节是怎么发展,快告诉我!”她以为自己正在看“鸳鸯蝴蝶派”的小说,还把韦皓天当成书中的男主角,更加引发他的不悦。
“没有了。”他不想像小丑一样娱乐她,更不希望自己痛苦的往事暴露在她面前,那会让他产生一股……自卑。
“没有了?怎么可能没有了?你不要骗我。”可郝蔓荻一点都不了解他的想法,一直追问。
“没有就是没有,你还要我说什么?”他烦躁地打掉她的兴奋,希望她别再问了。
冷不防碰了一鼻子灰,郝蔓荻既失望又愤怒,同时又觉得自己很傻,干么突然想要去了解他?人家又不领情。
“我回屋里去了。”她才不要留下来和他大眼瞪小眼,伤眼睛!
“等一等,蔓荻!”他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之后两人铁定又吵架,他们这几天来的和睦相处也会形同泡影。
“等什么等啊?反正你又不想跟我说话,我干么留下来讨人厌?”她挣扎著想甩开他的手,韦皓天却始终握得紧紧地,不肯放开。
他不是不想跟她说话,而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他们之间充满了太多恨意和激情,却都无意敞开心胸让对方走进自己的内心世界,对他尤其困难。
“我不是不想跟你说话。”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尝试著解释。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老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教她摸不著头绪?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她是他的梦想,他多年来的奋斗目标,只是一旦拥有梦想,他才发现原来保有梦想是如此困难,那使得他更加焦虑。
“?”郝蔓荻不知道他在迟疑什么,瞠著一双明亮的大眼,等待他的答案。
韦皓天犹豫了半天,始终无法坦然地告诉她内心的想法,只得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推靠在大树的树干上,用热吻封住她的嘴,用另一种方式回答郝蔓荻。
郝蔓荻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吻她,而且力道这么强,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她直觉性地张开樱唇反应,不然她会无法呼吸。然而等她张开樱唇,接受他的邀请与他共舞以后,她才发现真的不能呼吸,他们的舌头几乎缠在一块儿。
“嗯……”在他热烈的引导之下,她几乎忘了先前的问题,脑中只有他的吻。
“嗯……”在他强而有力的拥抱之中,她忘了生气,只感觉到自己的耳、嘴、鼻没有一处不是充满他的味道。
他们在巨大的梧桐树下,尽情展现热情。
远处的草坪上,鸽子正低头专心吃地上的饲料,树林安静得不发出一点声音。唯有他们不间断的激情破坏这座法式庄园的宁静,他们都被无法压抑的欲望击垮了,锁在彼此的身体里面无法出来,却又不肯敞开心怀面对彼此的灵魂,只得用最激烈的身体语言代替。
“呼……”激情过后,他们慢慢地从天堂回到地面,两人都气喘不已。
郝蔓荻困惑地注视正在为她温柔拭汗的韦皓天,突然觉得他更难懂,更不尊重她。
她问他的过去,他只讲了他想讲的部分。等她进一步追问,他就用性爱转移焦点。难道,在他的眼里,她只是一个供他发泄精力的洋娃娃,连当个谈心对象都构不上资格?
“……我不要这样。”她推开他,抚平身上的洋装,不想她只是一个泄欲工具。
“蔓荻?”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这反应,因此而困惑不已。
“这不是我想要的!”她不要动不动就被他拉上床,但是若真正问她想要什么,她又答不上来,因为她自己也很困惑。
“蔓荻!”韦皓天猜不透她的心思,更阻止不了她离去的脚步。他懊恼地用手捂住眼睛,痛苦地发现,他似乎怎么做都不对。
他以为她喜欢他在床上的表现,以为她喜欢跟他做爱,那也是他们最没有争议的时刻。
他知道她看不起他,嫌弃他的出身,但他以为她至少喜欢他的吻、喜欢他的拥抱,但如今看来,好像又是他会错意,她根本不喜欢这些。
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她到底想要什么?
能给的他都给了,衣服、珠宝、洋房、车子,所有他想得到的东西,他从来不吝啬,她到底还想要什么?
想起她激烈的言语,困惑的表情,韦皓天顿时更为沮丧,一时之间不想面对郝蔓荻。
他走到马厩,要求马僮备马,用骑马来发泄他郁闷的心情。
“嘶──”跃上马后,他拉紧缰绳策马狂奔,希望藉此把痛苦全部忘掉,都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