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们没去游乐园。
本来是打算去的,容柚却临时改变主意。她说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去玩些刺激性游戏,赵英杰担心得追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又不说,光是调皮地吐舌头。
没办法,赵英杰只好乖乖听老婆的话,更动计划,开着跟弟弟借来的跑车,载着她沿着北宜公路开到苏花公路,直奔花莲去看海。
那天,阳光灿烂,天空澄朗,几丝白云拖曳过,留下淡淡的、抓不住的尾巴。
花东纵谷一面是山,一面是海,一面青翠,一面蔚蓝,风光明媚,景致好得令人心情舒爽。
容柚一路轻哼着歌,流行歌曲被她唱完了,连卡通歌曲都搬出来唱。
「喂,你记不记得『无敌铁金刚』?」
「什么金刚?」赵英杰没听说过。
「无敌铁金刚啦!」容柚不敢相信地瞠他。「居然连这部卡通都没听过,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跟我是不是同一个年代的啊,怎么老是一问三不知?」
「我不是说了我很少看卡通吗?」他好风度地任她嘲笑。「小时候我只看过『顽皮豹』跟『米老鼠』吧。」
「顽皮豹?不错啊,很好笑。」说着,她耍宝地开始哼起「顽皮豹」的旋律,一面还摆出蹑手蹑脚前进的动作。
赵英杰忍俊不禁,大笑。
「笑什么啦?再笑我扁你喔!」她煞有其事地撂狠话,颊边的酒窝却舞得比谁都开心「气你不觉得我模仿得很好吗?应该要对我投以崇拜的眼神啦,乖,好好膜拜我一下。」
「是,大小姐。」说着,他转过脸庞,腰一弯,很识相地鞠躬。
「这才乖。」容柚很得意。「哪,我唱『无敌铁金刚』的歌给你听好不好?」
「挂闹便。」
「那我唱了喔。」她咳两声,杀猪般的叫喊随风狂飙。「无敌铁金刚,无敌铁金刚,无敌铁金刚,铁金刚,铁金刚,无敌铁金刚~~」
「什么歌啊?」赵英杰笑到几乎岔气。「这首歌只有这句歌词吗?」
「才不是勒,你乖乖听我唱完啦。」她轻轻打他的头一下,继续高唱。「我们是正义的一方,要和恶势力来对抗,有智慧,有胆量,愈战愈坚强。科学的武器在身上,身材高高的几十丈……」
她一直唱,他一直笑。
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也能笑得如此坦率放纵,但跟她在一起,所有的事仿佛都变得可能。
「怎么样?」唱完歌后,她瞇起眼讨赏。「你老婆很厉害吧?」
「厉害厉害。」
「很有趣吧?」
「有趣有趣。」
「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女生吧?」
「妳是唯一一个。」
「嘿嘿。」她眼睛莹莹发亮,笑得很开心。「那你可要好好珍惜我喔!告诉你,你以后还想遇到像我这样可爱的女人,很难啦。」
「我会珍惜妳。」他认真地许诺。
反倒是她听了,粉颊霎时晕红,别过眼,很娇羞又很幸福地对着窗外风景傻笑,然后轻声细语。
「喂,晚上回家后我有件事告诉你。」
「什么事?」
「就跟你说晚上回家再说了嘛。」她下肯说,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好吧,回家再说。」他虽然好奇,却不逼问她。「晚上真的要赶回台北吗?还是在花莲住一晚吧。」
「不要啦,住旅馆多浪费钱,回家好了。」她为了生活费精打细算,却没想到这个决定将会让自己一辈子后悔。
晚上,两人在花莲海滨公园散步,吃过小摊上美味的馄饨,买了一盒麻撂当纪念品,再度开车上路。
回程,伴着两人的不再是灿灿阳光,而是柔柔月光。
容柚玩累了,不像来时精力充沛地唱歌,疲倦地打着盹。
赵英杰由她睡,不吵她,怕音乐惊醒她,还特地关掉音响。
苏花公路曲折回旋,开车时必须十分专注,但他毕竟也累了,天色又黑,一时注意力分散,竟开到对向车道,迎面正巧一辆大卡车急驰而来。
他蓦地凛神,大力踩煞车,急转方向盘。
「怎么了?」容柚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惊醒。
「容柚!快跳车!」
「什么?你说什么?」她措手不及,完全状况外。
为了闪避卡车,跑车重心不稳,往路旁的围栏急倾而去。
再这样下去,他们连车带人,都会落入海里。
电光石火之间,赵英杰不及思索,倾过身解开容柚的安全带,将她推出失控的车外,然后他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也想跳出去,却已经来不及——
他,坠入深不可测的太平洋。
第四章
那场车祸,夺去了两个人的性命。
她的丈夫,以及在她怀里孕育的,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她因为被推出高速行驶的车外,受到撞击,虽然伤势不严重,但肚里的胎儿却流掉了,而英杰,整个人随车落海,连尸骨都打捞不到。
有好长好长一段日子,她完全处于失神的状态,她不知道日出日落,感觉不到在她周遭一切人事物的变化。
她的时间冻结了,知觉也冻结,她像一缕游魂,困在无尽的黑暗里走不出来。
她再度失去了最爱的人,先是她的父母,接着是一手养大她的外婆,然后是她以为可以与自己天长地久永相随的他。
为什变她最爱的人总是离她而去?
她是不是个扫把星?专克她最亲密的人?
「……妳这个扫把星!妳把我儿子还来!把英杰还给我!」
赵英杰的葬礼上,赵母一见失魂落魄的她出现,整个人崩溃。
「都是妳!如果不是妳拐走我儿子,英杰不会死!他好好的一个人,妳把他还给我!妳还来!」
还不起了,人死不能复生,不论是赵母,或是她,都不能再见到他了。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请妳离开,萧小姐,我们这里不欢迎妳。」赵父虽然不像赵母那般歇斯底里,神态却更冷酷。「妳不要以为妳跟英杰结了婚,就能以赵家媳妇自居,我们永远不会承认妳。」
她不想要他们的承认,也从没奢望过他们能接纳她。
「妳滚!滚出去!不许妳来拈香,妳凭什么来祭拜英杰?害死他的凶手就是妳!」赵母夺去她手上的香,不由分说地推她出去。
她只来得及在一回眸时,与高挂在灵堂上赵英杰的遗照短暂相望。
那是他毕业时拍的照片,穿着学士服,表情很沉稳,一贯的斯文儒雅,眼神深邃,近乎冷漠。
这是属于赵家的英杰,不是她的。
她的英杰已经懂得笑了,她的英杰在看着她时,不会那么莫测高深,而是满满的柔情。
她的英杰,已经不在了——
「杰、杰!」
一次又一次,容柚在梦中呼喊着这个名,像颗螺丝,紧紧拴住她的心。
已经见不到他了——
冷汗,从苍白的脸颊滑落,占领全身。
她乍然惊醒,茫然瞪着天花板,心神还困在过去,回不来。
一股深沉的绝望在她体内蔓延。
这样的绝望,她很熟悉,多年来,它一点一点地加深,又一点一点地消失,她原本以为她可以永远摆脱这可怕的感觉,但,它又回来了。
她想起了过去,充满欢笑与泪水的回忆在脑海里一幕幕重现,她感觉到了那无上的甘甜,也不得不再一次咀嚼那折磨人的苦。
在她最幸福的时候,上天给了她最沉重的打击,如今,她好不容易决心再度出发,老天又这样作弄她。
那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会知道属于她跟英杰之间的私密往事?
那晚赶走了他后,她窝在角落颤抖了一夜,隔天,她受不了内心的煎熬,跑到赵英睿办公室寻求支持,她要好友告诉自己,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她会醒来。
可是欧蕴芝忽然来了,说在楼下碰见了一个自称是赵英杰的男人,他唤她芝芝,那是只有他才会这么叫的小名。
欧蕴芝认为他可能真的是赵英杰。
听到这番话,她整个人崩溃,当场晕厥,还劳驾英睿跟欧蕴芝送她回家。
连续几天,她躲在家里,足不出户,白天心神不宁地瞪着紧闭的门,害怕再听到门铃声,晚上翻来覆去,在梦中载浮载沉。
她承认自己吓到了。
她不相信死去的人能复活,不相信电影上变脸的情节会在现实生活中上演,这是梦,是噩梦!
就算不是梦,也一定是一场恶劣的玩笑,一个无聊的男人导演的可恨至极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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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吓到她了。
「新天堂乐园」里,一块尚未开放的园区,角落搭了间临时办公室,落地窗边,一个男人默默站着。
他手肘靠着窗,幽暗深邃的眼凝视着窗外。窗外视野并不怎么样,工程动工到一半,到处是建材和废弃物。
没什么好看的,他却在窗边流连不去,事实上,从一早开始,他便一直若有所思地倚在窗边。
前几天,他将一个女人吓到几近崩溃。
难怪她会吓到,他真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就那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