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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要他偿还一辈子的债。一辈子?小时侯他不懂,还以为“一辈子”终有过去的一日,但是现在他了解了,那是一段无限期的折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至此,他也死心了。就还吧!直还到他进棺材的那一刻为止,“仇恨”总会消灭……

  反正他也无心了,无心、无感就不会觉得痛,而他,就是这样活着,却又不存在的人。

  “小少爷。”老管家递过来一条毛巾。外头风大、雨大的,谁不想躲在屋里舒舒服服的?偏偏这位小少爷,个性与众不同,每天不论阴晴,都非去跑它个十公里不过瘾。唉,分明是在折磨自己嘛!

  “我不是少爷;这屋里只有一位少爷。”冷淡的语气中不带一丝起伏,崔胤风甩着一头一脸的雨水往二楼卧房里走。

  老管家照例只能叹气。这宅子大概是被下了诅咒,老爷没个老爷样、小姐不象小姐,而两位少爷……唉,不说也罢!

  谁说富裕好?豪门望族里的忧郁才多呢!

  崔胤风一手打开了自己的卧房门。

  “呀——”一阵女人的惊呼直冲过来。“你想干什么?”那埋在男人胸膛里的脸蛋虽瞧不清楚,但大片赤裸裸的雪背却明示了女人的身无寸缕。

  躺在床上的男人也是赤裸的,他五官清俊、修眉凤眼,只是那眉儿、眼儿尽数写满了邪气。

  他伸手扒了扒乌溜溜、长及肩背的头发,讥讽的唇轻撇着。“我还不知道你有看人办事的兴趣呢!怎么样,别说我这大哥不照顾你,我们才正要开始,欢迎你来参一脚。”他就是崔傲,曾经是名门贵公子,目前则是掌管北台湾黑道的大哥大。

  这种转变在外人眼中是不可救药的堕落,而一切的开端就在崔胤风踏入崔家门的那一天起,可想而知崔胤风心底的愧疚有多深了。

  他深深鞠一个躬。“不敢打扰少爷办事。”是的,他从未喊过崔羽和崔傲大姐、大哥,心里亏欠的担子太重了,他开不了口。

  崔胤风面无表情地走到衣柜旁,拿了套西装后,从容离开卧室。总有地方可以更衣的,崔傲既然喜欢这间房就让给他也无妨。

  “如何,他的冰块脸垮了吗?”躲在被窝里的女人转过头来,面容竟与崔傲有八分相似。她就是崔羽,一个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现在统领着南台湾的黑道帮派。她也“堕落”了,罪过当然也是要算在崔胤风身上。

  “没有!”崔傲不知自哪儿摸出了一本笔记本,随手记上一笔,“这是咱们第一万八千九百一十八次的失败了。”

  遵奉母亲的遗命,他们姐弟这辈子都要欺负崔胤风为死不瞑目的白闵柔报仇;不过那小子真是一点被害者的自觉都没有,不管他们如何欺负他、作弄他、折磨他……一张冰块脸始终没变过,害得两位加害者面子都丢光了。

  所谓“欺负”就是要教人心生畏惧嘛!崔胤风如果肯哭一哭、求饶,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偏偏他虽然只有二十五岁,但却似百龄老翁般心止如水、古井不扬,端地闷到最高点,气死崔羽和崔傲。

  “我就说你这主意烂吧!”短发俏丽的崔羽赤裸着身子起身,无视于崔傲在场,便光明正大地着起衣来。“什么找个女人到他房里办事可以吓他一大跳,羞辱羞辱他,还急巴巴地拉我来演这场秀逗春宫戏。结果呢?人家眉毛都没抖上一根给你看,白痴!”

  “你又多厉害了?别忘了,这一万八千九百一十八次的失败纪录里,有一半是你的杰作。”崔傲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了。崔胤风是个律己甚严的男人,他的床单每天换,被褥也经常晒太阳;不象自己的,都是女佣洗完、放在烘干机里烘干的。这里的床有阳光的味道,很舒服。就跟崔胤风抢过来吧!反正他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我当然比你厉害。”崔羽一身皮衣、皮裙,露出来的肉绝对比遮住的多。“教你个乖!要欺负一个人,就要朝他的弱点下手,这样他才会怕,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哦?说来听听,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我调走了他最欣赏、最得力的女秘书。嘿!今早要开股东会议,没那个小女人帮他整理资料,他铁定要在会议上丢脸,而且他要知道自己又害了人,八成会难过得吃不下饭。”

  “是吗?”崔傲不大相信。“大国中开始我就立志抢光他的女朋友,这么多年来,也没瞧他伤心过半次,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女秘书难过?”

  “这个秘书跟了他五年,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一定会难过。”崔羽很有把握似的。“怎样,要不要跟我去看热闹?”

  崔傲挑了挑眉,虽然崔胤风的床躺起来很舒服,但能看冰冻了二十年的冰块脸融化,更有意思。

  “当然去。”他从床上跳起来,没穿衣服,就这么大刺刺地晃出了卧房。

  “呀!”佣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落,又男又女。

  崔羽又摇头又叹气。“这才像正常人的反应嘛!”一般人突然看见一个赤身露体的人都难免大吃一惊,只有崔胤风……唉!他果然是个怪胎。

  ***

  公车停靠在站牌边,一栋曾经是白氏企业、后改为崔氏,二十年前又改回白氏企业的大楼就耸立在马路的对面。

  自从白闵柔去世后,白家就收回了所有产业,崔加鼎则被架空成挂名总经理,之所以没有对他落井下石,全是看在崔羽和崔傲份上。这两个孩子虽然姓崔,但总有白家一半血统,不能教他们因为那无用的爹而失了面子。

  而崔胤风在大学毕业后,亦在崔羽和崔傲的威逼下进了白氏企业。虽名为还债,但他在里头的职位并不低,与崔加鼎一样都是总经理,不过他是有实权的因为他确实有能力。

  尽管在白氏那个家族企业里,崔胤风的存在就有如眼中钉、肉中刺,人人欲拔除而后快,但因为他的加入,使得白氏营运不停增长,触角广达欧美、日本,获利年年创新高,却又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们既排斥他,也笼络他,这种矛盾的现象、让人又爱又很的境界,也只有崔胤风做得到。

  一把黑色的大伞挡住自天而落的雨丝,崔胤风步下公车,他大概是全台唯一一位搭公车上下班的总经理。

  稳健的脚步走过马路,转进了白氏企业大楼旁的一条小巷子。巷子底有家早餐店,木门底矮,摆设简陋,专卖豆浆、馒头、三明治……等食物。

  他收了雨伞,走进店里。

  “木头哥哥要一杯豆浆、两个三明治,三明治包起来。”一阵嘹亮的声音在店里响起。

  “臭小子,谁准你这样说客人的?”柜台后冲出一名娇小玲珑的少女,明亮的眼眉不顶美艳,但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光灿却比天上的日阳更加眩目。

  少女姓向,就叫向日葵;人如其名,天天精力勃发、活泼开朗的模样教人怀疑她身上是不是装了具航空母舰的马达,怎么这样好动呢?

  她带着弟弟在这里落脚、开店卖早餐已经有十年了,听说是父母都出了意外,家产又被母舅霸占,才会流落至此。

  她开张的第一天就与人吵架了,因为有人欺她年少想吃霸王餐,她发了泼地对两名小流氓又踢又咬,还提着水桶追出巷子泼人家。

  而崔胤风就是那个倒了霉、不小心扫到台风尾的衰尾道人,只是偶然经过那条路,就被莫名其妙淋了一身湿。

  然后他就被推进店里请了顿免钱早餐,以示赔罪。

  也不知是怎地?此后十年,他每天来光顾,无一日缺席;要有人发最佳全勤奖,那绝对非他莫属。

  天天来喝杯豆浆、带两个三明治回去当午餐,变成了一种习惯;一天没做,就觉得那日似乎落了什么,心里空得发慌。

  “对不起哦,那个臭小子,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向日葵朝他露出一记火力四射的灿笑。“你的豆浆,还有三明治。”

  崔胤风面无表情地端起豆浆轻啜一口,热流下腹,他的心安了、有着落了,踏踏实实的,这是一种活着的感觉。

  “我又没有说错,他是木头哥哥嘛!”抚着后脑探出头的是向家小弟,今年读高二。“十年来,没见过他改变脸色,不是木头是什么?”

  “臭小子,你还说?”向日葵抡起拳头威胁他。

  “哇!木头哥哥救我。”两姐弟就这样绕着崔胤风打闹。

  他依然不动如山,但空荡荡的眼眸底却闪过一抹凌光。

  这样的追打戏码不是第一天上演了,一个礼拜起码要来上三场,向日葵很活泼、很凶悍,也很泼辣。

  常常可以看见她教训弟弟;出言不逊,打;不敬长上,打;好逸恶劳,打……那位目前就读建国中学的资优少年,几乎就在她这样的打骂教育中被培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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