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不笑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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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不怕死地追问,只让他更为愤怒,「不许碰我。」

  不许碰我——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一道隔阂。

  父亲命令他必须和侍雪同榻,也许是因为父亲想让侍雪更熟悉他的脾气秉性,为了那句一生一世,他不能敌视她太久。也许,父亲早已发现他心中的隐痛,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不再能睡得安稳,每次都会在半夜里从恶梦中惊醒,而梦中,所有的雪、所有的梅花都像是一个冲不破的迷阵,将他牢牢束缚在方寸阵中。

  她躺在他身边,他以后背相对,但是能听到她的呼吸,刚开始时总是很清晰,那是因为她也还没有睡着,渐渐地,那呼吸声由紊乱变得均匀,而他,在静静聆听了许久之后才可以熟睡,也不自觉的养成了一个习惯——揉握她那小巧的耳垂。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小动作安定了他的心神,所以从她与他同榻而眠之日起,那些困扰他的恶梦便不再出现,内心缓缓流动着一股温暖。

  温暖……那是他唯一渴望的宝物,因为有侍雪,所以他才拥有了这件至宝。

  若是侍雪离开,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雪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在雪隐山上,远远地,已经看到那辆马车,他竭尽全力冲过去,挡在马车前面,接着双臂一伸,几寸积厚的落雪就从地面轰然飞起,将马儿惊得连声嘶鸣,被迫倒退几步才停了下来。

  初舞从马车中走出,似乎并不意外似的,似笑非笑地问:「雪染公子丢下大婚中的宾客、妻子,特地赶来为我送行,这份深情真让我感动。」

  「侍雪——」他幽幽地唤她的名字。「留下来。」

  车内她的声音轻响,「公子,你不应该出来的。」

  雪染说:「我可以留下一臂为我父亲向妳赎罪。」

  「不!」她在车内叫得慌乱而焦虑,「绝对不行!公子没有犯任何的过错,是我自己有心结,如果你自断一臂就是逼我。即使我不能守护公子一生一世,也不能眼看着公子为我自残!公子,你若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再有颜面活下去。」

  「侍雪,为什么妳不肯出来?」他望着那一道厚重的车帘,「妳已不愿再见我了,是吗?」

  「相见不如不见,即使此刻见了,我们还是要分别,又何必多增一分伤感?」

  雪染的视线轻轻移到旁边的初舞脸上,初舞蓦然一惊。他从未见过雪染有如此的眼神,那已不是心碎或是绝望可以形容,那是一种蔓延到全身,蔓延到血肉之中的忧愁,就像是雪隐城的飞雪,美得苍凉而虚幻。

  「是你怂恿她离开我的。」雪染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侍雪急忙说:「是我自己要走的,不能怪初舞公子。」

  「他早已谋划从我身边带走妳。」雪染的声音里荡漾着水晶般的冰凉。「妳的身世到底是谁说给妳听的?妳的仇人到底是谁告诉妳的?那枚铁牌,又是谁带给妳的?」

  初舞强笑道:「你以为都是我干的?」

  「你以为你可以否认?」雪染左手一扬,袖风挟带强大的寒风,将原本已经落下的雪花再次激荡而起,全力扑向他。

  初舞的轻功在四大公子中被列为首位,绝不是浪得虚名,只有他能在雪染如此强大的攻势下,依然能冲天而起,避开雪染这一击并跳向车厢顶部。

  「公子!」侍雪大声说:「别再使用雪隐七式!即使公子不将老城主的话放在心上,我却视它们为公子的至宝!守护它们和公子,曾是我唯一生存的理由!」

  「以后,不再是了。」雪染的白衣飘扬,他轻声说:「我的至宝到底是什么,妳从来都不知道。」

  初舞的心忽然像被一根冰棱刺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抹绽放在雪染唇角有如寒梅般美丽而悲凉的颜色是什么?难道会是……笑容?雪染在笑?

  是的,雪染在笑,如昙花一现的笑容,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绽放,如此地无奈,如此地忧愁,而侍雪却无缘看到,也永远不可能再看到了。

  初舞从没有见过如此美得让人心碎的笑容,即使是他看到,都会觉得灵魂在为之颤抖。

  冬雪飘零的山谷之中落梅无数,那袭白衣与那抹笑容已在不经意间消失,白色的世界中只有他和这辆马车,以及马车中的那个人。

  「初舞公子,走吧。」侍雪终于开口。

  他站在车门外,忽然平心问道:「侍雪,妳为什么会同意我的提议,离开雪隐城?」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由帘后传出,「何必问呢?这已经是我的选择。」

  「妳是怕雪染为妳受伤,所以才以远离他的方式来保护他吗?」初舞若有所思地问,「侍雪,我想问妳,爱一个人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是不惜一切代价达成他想要的,还是为了让他平安地活着而平静地离开?」

  侍雪沉吟半晌,「只要不让他痛苦,任何方法其实都无所谓。」

  「但是,爱一个人总是很痛苦的,放弃应该更加痛苦,从今以后,他将不再记得妳,妳却无法忘记他,妳难道不怕面对这些?」

  「只要他能得到幸福,就算他忘记我又如何?」

  初舞笑了,却笑得很苦,他掀开车帘说:「妳看看外面,妳的苦并非只有妳独自承受,雪染心中的痛只怕还远胜于妳。」

  始终低垂着眼眉的侍雪被外面的雪光刺到眼睛,不得已只好缓缓抬头,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呆——

  原本是冰天雪地的世界竟然慢慢开始溶化,一片片的积雪下露出久违的青色,山间路边,有万紫干红的野花一朵朵地绽放,犹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灿烂绚丽的景象好似神话般,一点点慢慢地层现在她的面前。

  这不是雪隐山的景色,但这里的的确确就是雪隐山。

  「这是怎么回事?」她陡然有种极可怕的预感,「公子他做了什么?」

  初舞也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临走前对着车内的妳笑了一下。」

  「公子他笑了?!」她不敢相信,这十二年来从没见他笑过,在城内她以最后的心愿为代价求他笑一下,他都不肯,为何会在离别前笑?而她,甚至无缘目睹。

  「侍雪,妳看眼前的景象,本不属于这个季节和这个地方,但它却出现了,就好像天意被人力扭转,就好像……」初舞微微颦眉,「雪染在以他最珍贵的生命向妳道别。」

  侍雪的脸色已如雪一样白,她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想在雪地上奔跑,却被湿滑的雪地弄得无法正常行走,她的脚伤本就没有痊愈,摔了几下之后,更是狼狈不堪,但她全心全意只是想追寻雪染的踪迹,因为直觉告诉她,公子的一笑绝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初舞公子的那句「以生命道别」让她顿时魂飞魄散、心惊肉跳,若这是事实,她就成了杀害公子的罪魁祸首,若公子真的因此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她也唯有以死相随!

  她就这样跑着,滑倒,爬起来,再跑,好一阵子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雪染。

  他就半坐半靠着一棵梅树,白色的衣衫竟没有他的脸色苍白,他的双眸微微张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边。

  「公子!」侍雪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身体。「公子,你怎么样?你受伤了?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公子!我带你回城去好不好?」

  雪染显得很虚弱,却很努力地让自己的手抬起,想摸到她的脸,喃喃说着,「侍雪?妳肯见我了?」

  「侍雪的心中从来都只有公子一个人。」她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抓紧他的手,她让他的指尖碰到自己的脸颊,「公子你看,侍雪在这里。」

  指上传来的温度让雪染精神一振,但同时他的手背上还淌流下她的眼泪。

  「雪隐城的人不应该流泪。」他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水光。

  「是,公子。」她展露了一个笑容想安慰他,立刻又意识到笑也是他的禁忌。

  「不,留住这个笑容,」他的手滑到她的颈后,「我喜欢。」他让自己的唇印了上去,温暖的触感像一种力量注入他的心底,浑身上下那种剧烈的痛楚霎时减轻了许多。

  好半晌之后他才放开她,开口说:「那一天妳问我为什么从来不笑,当时我并没有告诉妳真话,其实那是我们雪家的秘密。雪隐剑法在雪家已相传数百年之久,它的神奇莫幻改变了我们雪家人的血脉,使得我失去了笑的能力,或许妳也好奇为何百年来雪家男子只与薛家女子联姻吧?」

  侍雪靠在他怀中点点头。

  「是因为薛家女子拥有极特殊的体质,可以调和我们雪家男子练雪隐七式后改变的血脉,使得我们依然可传承子嗣,在使出雪隐七式时也不会伤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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