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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铺直达的语气一点也不激动,却使他句句中箭,节节败退。

  「我不是……对,我的确是刻意隐瞒。」他深吸一口气。「因为妳曾说过找男友绝不能找做音乐的。」

  什么?她诧异。「你认为我会因为这种理由跟你断交?」

  「不,只是不愿妳从此将我排除在交往的对象之外。」

  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切入角度会是如此,她有点发愣。「……用心良苦。」

  「是私心作祟。」他低声坦承。「我不肯冒险挑战妳的接受度,因为当时我甚至不能肯定妳对我有几分在意。本来我打算南下回来就跟妳坦白一切,可是最后却是经由这种粗糙的方式让妳得知……是我瞒得太久,因为我……害怕。」

  害怕?「你……太奇怪了。」她不懂。「这样如履薄冰,跟我在一起还会快乐?」

  「会。至少我得到这个机会。」那回答是如此毫不犹豫。

  她不语,拿起饮料吸了一口,手指拨弄吸管,混乱数日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渐转澄澈。

  眼前这个一向不多话的男人,此刻如此恳切地对自己剖心相告,言语间透露的全是对自己的真挚情意,面对这样的他,她不知该怎么继续生气,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连日来的郁闷从舒缓到现在全然清空,取而代之的是种比感动更深入的情感。

  她想对他很温柔很温柔,如果做不到回报他对自己的全然付出,至少也要有九成。因为他即使时时如履薄冰也选择跟她在一起,只为了慢慢等待她察觉自己的感情,慢慢引导她更倾心于他……她要自己成为一个值得他如此相待的人。

  「等你把面吃完,我们回家吧。」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他心头狠狠一颤,一股温度近乎烫的热流随之窜上,带来诸般滋味,其中所占比例最大的是无尽的欢喜以及解脱。

  因为那代表她愿意接受。

  悬挂多日的心情、那些忧虑和烦恼,在这一刻全都不再重要。

  说清楚讲明白之后,长久以来紧刺在心坎上、时而让他透不过气来的那枚钉子方始松落,那些惴惴不安在此刻全数瓦解,终于能心安理得。

  他微笑着拿起筷子,解决掉自己生平尝过最美味的一碗面。

  *

  他们回到二十九楼她的家,并肩窝在沙发上,弥补连日来的思念。

  「所以妳这几天都住医院?」

  「住同事家。」

  猜到原因,他不由得问:「若我没设法找妳,妳是不是打算从此避而不见?」

  「只是暂时,我告诉过你。」

  「……听说妳曾失踪过整整一个月。」

  「那是为了沉淀冷静。当我觉得自己准备好可以面对那个人,无论他的解释是什么我都会相信。在气头上说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太过粗率,容易造成伤害。」而她不想在将来为自己曾说过的话后悔。

  他停顿几秒,低声说:「看来我打乱了妳的计画。」

  「不……是我自私,拖延太久。」毕竟孟蕴生当时的情况跟他是不同的,只是她的在乎程度无异──啊,没错,正是那不知何时滋长茁壮、独对于他的在乎。「我已经准备好面对你了,要是你没来,我也会在今天回来见你。」

  他胸口一紧,哑声道:「谢谢。」因为她认为自己值得信任。

  「谢谢、对不起。前面是还给你的,后面是该给你的。」坐直身,她相当认真地问:「你还有没有秘密要告诉我?」

  他想了想。「似乎没有。」

  「好。那这次要毫无负担,真的快乐在一起。」而且要很快乐很快乐。

  他流露笑意,点头代表回应。

  她凝目注视他,下一秒,忽然凑近他──第一次主动吻他。

  如果他藉由吻传达的是他对自己的珍惜,那她想藉由这个吻传给他的讯息则是:我实在非常喜欢你。

  *

  「学钢琴的小孩不会变坏,学武术的小孩不会被拐。」

  电视萤幕上,一个身着道服、国中年纪的女孩正对着镜头一本正经地这么传教,背景是几名十来岁少男少女在道场精神抖擞练武的欢乐画面。

  时间是数周后,又一次以她家为地点的约会,不过这次观赏的影片比较特殊。

  沈宇坐在电视机前注视这一幕,表情有点怔愣。

  这是前天他们一起去拜访许老师时,他兴致勃勃地塞给他的,据说是他以前拍的招生宣传片,由他的得意门生领衔主演。

  此时,影片的女主角坐在餐桌边,一手拿冰棒,一手在面前纸上涂写,规画预定在一个月之后的欢送会。因为孟老太太在儿子的力说下决定到美国跟他们一家同住,台北的房子还是会留下来,打算往后半年住美国半年住台湾。

  「嗯,对,钢琴。」听到电视音响内传来的台词,她灵感突发,抬头看向那位专心的观众,问道:「你会不会弹电子琴?」

  「会。」

  「那就想办法借台电子琴……」她含住冰棒,伏案写了几行字,忽地停笔,抬头又看向他,一脸深思。

  察觉她的视线,他回望她问:「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说不定我生日时也可以要你帮我现场演奏乐曲。」

  他露出微笑。「妳喜欢什么版本的生日歌?」他得找时间事先练习。

  她眼睛一亮,答得不假思索:「超级玛利欧!」

  「……好。」还可以附赠一首库巴主题曲,他暗想。

  她注视着他,不禁也笑了,回头继续进行面前的计画表,却有些心不在焉。

  之前孟老太太说她儿子不谅解她,但她打电话通知她儿子时,他出乎意料的焦急。后来他告诉她,他并非不谅解孟老太太,而是因为母亲一夕间成为另一个家庭的人,让他面对时总有些尴尬,是以越来越少见面,亲子间的裂痕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大……她想到自己父母离异后也又各自嫁娶,觉得能够体会他的感受。

  横亘在两个幸福的新家庭之间,难免会感到自己两边不是人,但她绝不希望这样的顾忌造成爸妈的寂寞,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在想……

  「我想找个时间去拜访我爸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尾声 男朋友vs.爸爸

  由于孟蕴真的母亲正好因公出国,因此他们暂时只得到机会拜访她父亲。

  从一入门就可看出屋主品味不俗,装饰布置朴素但不单调,没有处处镶金饰银,但质感非凡,想来所费不赀。客厅中,布面沙发颜色是象牙白,扶手部分绣有精巧花纹;沙发中央有个玻璃桌面的小茶几,桌面备有几碟精致的西式茶点,唯一不协调的是角落摆的那盒未开封的脆笛酥。

  一只纯白色的波斯猫抬头挺胸静静伫立在主位旁,像名优雅的随侍。

  「请坐,别客气。」男主人对宾客说。

  「谢谢。」他依言在沙发上坐下。

  一名佣人自里头端出热茶,替在座每人各倒一杯。

  「不用紧张,把这当自己家吧。」孟父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像蕴生那么夸张,虽然一开始知道蕴真交了男友,我一时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仔细想想,蕴真年纪也不小了,只是在父母眼中儿女总像长不大。啊,你说是吧?」

  「是。」

  「想想蕴真当年出生才这么一点大,我们对她一直非常疼爱,因为她对我们而言就像上天赐与的恩物,爱与和平的象征,力与美的代表……」

  「爸。」孟蕴真适时插话,阻止话题渐形诡异。

  孟父这才止话,笑着拍拍头。「看我!一说到蕴真就不小心忘形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对我们的重要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像蕴生那么夸张,虽然一开始知道蕴真交了男友,我一时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啦,呵呵……」

  「……」是不是……重复了?若是无心的巧合,一字不差似也有点奇怪……

  「在刚刚之前我一直在想蕴真的男友会是什么样的人,一定是……活腻!」

  突然的一声爆喝使沈宇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他的凶狠是对准沙发边的那只猫。

  孟父回过头来,重新戴上笑脸。「这只猫就爱乱抓沙发,怎么说都不听,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他愣了几秒。「牠叫『活腻』?」

  「对,是从英文直译过来的,原音是Honey。」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表示了解。

  对座长辈的笑容和气异常,但不知是不是和气太过,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切。

  从孟蕴生的案例看来,他原先就猜到想无条件获得她家人的纯粹接纳该不是件容易事,然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却还是为此有些心情低落。

  像是察觉到他的负面情绪,孟蕴真走到他与孟父所坐沙发的交界处,背倚墙上,一只手拿盒子,一只手拿脆笛酥,一只脚逗弄猫咪。

  「小心别吃到地上。」孟父叮咛。

  「知道。」她抬头面对沈宇,很大方地递上盒子。「要吃吗?」

  这情景使他忆起两人初次会面的情形,不禁扬唇。「不用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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