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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意识地瞇了瞇眼,想从脑中拼凑完整那张只有门缝大小的脸。

  「是你。」不只声音,连问题也似曾相识。

  剎那间,他记起那是谁了。「是我。」

  相同的对话,是第二次了。他当然不可能忘记她;一来自上次在超市相遇还没过太久,再来她的行径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原来她认识孟老太太,这么巧。

  她透过门缝打量他。「你怎么找来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眼下的处境很有跟踪狂的嫌疑,于是澄清:「孟老太太遗漏了东西在我这,我来归还。」

  她有点奇怪。「孟老太太?你是要找她?」

  「对。」

  「那你找错了,她住隔壁。」

  他一愣,过了好几秒,脑袋才转过来。「这层楼,有两户姓孟的?」

  一时没去细思他从何得知,她回答:「是的。」

  原来如此……「那很抱歉,打扰了。」

  他颔首,转身走向隔壁,动作略嫌僵直。没办法,实在有点窘。

  「等一下。」她叫住他。「孟老太太现在不在。」

  他又是一愣。「我刚刚才遇到她。」

  「她动作很快。这时间阳光变弱,她去公园吸芬多精了。」她伸手取下锁链,敞开大门。「不然你先把东西放我这,等她回来我再转交给她。」

  「好。」他踅回她门前。

  总算可以看清她的全貌,他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她右手上的零食。

  一支吃了一半的脆笛酥。而她左手则拿着包装盒,盒面上的脆笛酥小子正异常友善地对他微笑。他沉默着,不知为何觉得眼前的景象有几分诡异。

  「要吃吗?」她很大方地递上盒子。

  啊?「不用了,谢谢。」

  她举起手上的包装盒轻摇一下,示意他不用客气。「因为你一直盯着它。」

  「喔……是吗?」

  「是啊。」

  现在连对话都变得诡异了。他再度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后,他决定告辞。「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她又叫住他。「你姓什么?等孟老太太回来我告诉她你来过。」

  「我姓沈。」他忍不住观察她的表情。「沈宇。」

  「沈宇?」好像有点耳熟?她复诵一遍,察觉他一直未抽离的目光,微感奇怪地回视他。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反应吗?「嗯……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看来她对自己的名字没印象。收回目光,他沉静一下,忍不住想确认:「这户只有妳一个人住吗?」话一出口,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问题疑似别有居心,忙亡羊补牢:「我随口问问而已,妳不用回答。」

  她不以为意地说:「是只有我一个人住没错。」

  所以真的是她。这下跟自己先前以为的一样,是名妙龄女子,他却还是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应该是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孟小姐竟会是自己那天在超市碰到的人吧。

  「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没有。」

  「我倒有个问题想请问你。」她偏头看他。「你有没有任何见解,为什么我会对你的名字感到似曾相识?」

  原来她不是全无印象。「大概是因为我们用同一台脚踏车。二楼健身房,我每天早上七点到八点,妳八点半到九点半。」

  她足足愣了五秒。「喔、喔……我记起来了,你是住三十楼的那位?」

  「是的。」

  「怪不得你知道我姓孟。」也怪不得会在超市遇到他。地缘关系,这栋大楼的住户多是那里的常客。她又一次打量起他,这次格外认真。「你几公分高?」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一八一。」

  「嗯。」果然跟她猜的差不多。

  「有什么问题吗?」这次换他问。

  「没有。」她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绍:「我是孟蕴真,你好。」

  「妳好。」见她手指上还夹着那半支脆笛酥,他举了一半的手缓缓放下。为了撑场面,不忘礼尚往来说一句:「很好听的名字。」

  此时她也察觉了自己的失礼,收回手,笑了笑,说道:「抱歉,一时忘了。」

  「没关系。」顿了顿,礼貌上问一句:「妳感冒好了吗?」

  「好了。」她幽幽叹了口气。「居然病了六天,真没出息。」

  这跟出息有什么关系?他不解。「前阵子天气忽冷忽热,很多人都感冒了。」包括隔壁家的孟老太太,所以他才会误解。

  「本来我以为自己不是『很多人』。大学时代同学曾送我两块小匾,一曰『无病金刚』,一曰『不死铁人』。果然人不该铁齿?」她状似认真地沉思着。

  「唔。」这是不是就叫无言以对?「那,我先走了。」

  「好,再见。」她瞄眼手上的脆笛酥,又说:「对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家还有几盒新的可以送你,以答谢你上次的帮忙。」

  「没关系,不用了,真的。」不觉婉谢得有点用力。

  搭电梯回到楼上,走到自家门前,不期然想起之前听过的那句话:

  「二十九楼住了很多怪人。」

  他忽然稍微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了。

  *

  表情不算亲切,话不算多,但古道热肠──这是两次见面下来,她对他的印象,更精准一点来说是──好印象。

  既然大家同住一栋大楼,先前又承蒙他照顾,理应找个时间买块蛋糕登门道谢;可是计画赶不上变化,原本空闲的白日,却被朋友临时找去帮一个短片配音,为期十天,每早十一点半得准时报到。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她没有正职,经济来源全靠兼职。这时她就不得不感谢家族遗传,给她一副不错的嗓子和清晰流利的口齿,让她得以靠卖声为生──配音、制作有声书诸如此类;所以感冒会对她造成不小的麻烦。

  她的主要兼职是电台DJ,负责主持一个音乐性节目,播放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十一点。节目性质不算热门,听众却不少,至今已迈入第四个年头,幸运地尚未被淘汰。据陶菲菲说是因为她放的音乐很适合晚上听。

  「还是妳希望我说,这跟主持人的功力有莫大关系?」陶菲菲嘻嘻笑问。

  「不用啊。妳刚才的说法很好了。」

  当初是在非常偶然的机会下入行的,随后幸运地发现自己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她可以在节目中安排或推荐自己喜欢的曲目。而当听众表示享受她挑选的音乐,对她就是一种肯定。

  「唉,妳的反应就不能再热烈一点吗?」

  那种「真受不了妳」的无奈,跟自己在一起时好像常在陶菲菲脸上看到,但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因为她自认还满好相处的。

  有时清闲有时忙碌,时间自由又不自由,这就是她的生活。

  不过最近的一个意外迫使时间被压缩,令她有点困扰。

  早上十点,二十九楼,一人匆匆从门内奔出按了电梯,又匆匆奔回屋内,二十六点五秒之后再度冲出屋子,按下电子锁的自动上锁钮,喘着气望向电梯顶上。

  右边电梯好不容易爬到顶楼正要下来,左边电梯顶上的数字灯则没亮。

  没错,有部电梯故障了,所以从两天前开始,这栋大楼所有住户只能共用一部电梯度日,而且听说因为问题严重,维修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抱怨无效。

  数字终于变成二十九,电梯「叮」一声打开,里头已有一人。

  她走进电梯,看清那人面貌,有点惊讶地愣了愣。对了,差点忘记他住楼上。

  他也面有讶色,率先开口:「早安。」

  她举手挥挥算是招呼,只能「嗯、嗯」两声……因为她嘴里正含着块炸猪排。

  电梯里弥漫着一股略嫌油腻的香味,他们没再说话,或者该说是他没再说话,而她无法说话。

  炸猪排,金黄酥脆的炸猪排、睽违很久的炸猪排……不,这样的思考方向不行,应该是不健康的炸猪排才对。

  电梯一路下降,不健康的炸猪排一点一点慢慢消失在她齿缝间……

  「哇!小姐,妳这么赶时间啊?」从二十一楼进电梯的一位妇人见到她的模样,忍不住好笑地问。

  她点点头,从容得让他几欲心生佩服。

  电梯抵达一楼时,她将最后一口炸猪排吞入口中,回头对他挥挥手,然后像喷射机一样飙了出去,神速得令他甚至来不及跟她说再见。

  上次是脆笛酥,这次是炸猪排,而今电梯只剩一部,相遇的机率大幅提升,所以想当然尔一定会有下次。

  汉堡肉。炸鸡排。大蒜面包。蛋饼……

  「嗯嗯嗯嗯。」

  这天早上,当她边发出奇怪的鼻音边将一个纸袋递上时,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薯饼。「给我的?」不能确定。

  「嗯。」她露出和善的笑容──顾忌着叼在嘴上的薯饼,当然只能微笑。

  他注视手上散发热气的纸袋,沉默了几秒。「谢谢。」语气有点怪怪的,因为实在想不到她会这么做。

  她摆摆手,「嗯嗯嗯。」

  「不客气」吗?他似乎有些听懂了。

  叮!一楼到了。她跟前几次一样飞奔出大楼,他也如昔的在她之后不疾不徐地踱向信箱拿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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