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气死她了。她的个性是暴躁了点,却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奶奶应该很清楚才对。虽然讨厌东方公子,也不会无缘无故打人,要不是撞见他当街强抢良家妇女,她岂会出手。奶奶不问青红皂白就想问她的罪,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
“我去跟奶奶讲理。”
“小姐!”红花儿扯住她的衣袖。“您要去也得先换套衣服,这样子进大厅,又要惹老太君生气了。”
是噢!她都忘了自己一身乌漆抹黑,这一去正好被奶奶逮个正着。
她立刻招呼了小叶子帮小仙换衣服、梳头,就算里子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外表好歹也得装一下,何况小仙生得娇美动人,只可惜她太过好动,从不肯好好静下来打扮自己,否则四川第一美人的称号,绝对非她莫属。
“唉呀,不要弄这么麻烦的发髻啦!”小仙伸手扯下一团珠花,随便插了根翠玉往簪子,就迫不及待往大厅里跑。
东方小笨狗竟敢污蔑她,不可饶恕,她非得争回个“理”字不可。
大厅里,唐老太君板着一张老脸,虎目着火地瞪着阶下跪的三个孙子,她不是没看到小仙那一脸愤愤不平,但这个女孩子家太外向了,如此莽撞,将来可怎么得了?
她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小仙的恶名早已传遍江湖,几乎有大半年都没人敢再上门提亲了。
不是说小仙容貌不堪,事实上,小妮子生得花容月貌,粉嫩的瓜子脸上、两弯如黛柳叶眉、黑玉似的大眼里尽是一片灵气勃发、不点而含朱的菱形小嘴红艳如樱,配上玲珑有致、俏美动人的窕窈身段,活脱脱是个娇俏可人的小美人。
想她十四岁及笲后,上门提亲者多得几乎挤破唐家的大门,只可惜……唉!她今年也二十了,早过了适合婚配的年纪,却依然待字闺中,六年来被她打跑的男子,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弄到现在乏人问律的地步,怎能叫老太君不着急?
再加上原就预定继承家业的长孙唐容是个标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只会成天死抱着书,满嘴之乎者也,老太君恨铁不成钢,怒火更是烧得沸腾,炮口首先对准长孙。
“唐容,你自己说,你今年多大岁数了?三十、不是十三,你不学武、不继承家业,好!反正你老爹暂时还死不了,可以再挨个几年……”
“娘!”一直陪侍在旁的现任唐掌门满脸懊丧,哪有亲娘这样说自己儿子的,他一派掌门人的脸都丢光了。
“你闭嘴,你老娘血统这么好,偏偏传到你,连三个孩子都教不好,简直丢尽咱们唐门的脸。”这唐老太君也是火暴性子,劈头骂完儿子,又将矛头转向孙子。
“唐容,我问你,西门小姐有哪里不好?你又退婚。”
“奶奶,古人有言:‘书中自有颜如玉’,小孙既熟读圣贤书,又哪需再娶凡间女子为妻?”唐容摇头晃脑,出口成章。
座上的唐老太君还没发作,跪在一旁的小仙首先撇嘴、瞪她大哥一眼,做出“蛀书虫”的嘴形。她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说些风花雪月、不谙世情道理的酸儒。
老太君当然不会忽略孙女不驯的表情,其实三个孙子中,只有小仙的性格最肖似唐家人,嗜武成痴、脾气暴躁、正义感强盛、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耍心机。若她是长子,唐门就不用愁后继无人了。然而,不幸的是,她偏生为女。
唐门秘功向来是传子、传媳、不传女,小仙就算再好,老太君也不可能违背祖训栽培她,毕竟孙女养大后,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而一想到这点,就够老太君气得一夜白发了。
“唐小仙,你不用幸灾乐祸,说,为什么又把人家东方公子给打跑了?”
“我要嫁的是天下第一伟丈夫、大英雄,至于那种手软脚软的想碰我?哼!叫他重新投一次胎,看我会不会考虑一下。”小仙轻蔑地啐一口气,她向来看不起那种无用的纨挎子弟。“更何况习武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当街强抢民女,我没打死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人家没有父母吗?这里没有王法吗?要你多管闲事,总之你打人就是不对。”老太君瞪圆虎目,和底下的小孙女对峙着。其实她心里正想着,回头非砍了刘媒婆不可,那种花花公子也敢介绍给小仙,不要命了。
“奶奶,‘仗剑任侠’这道理是您教我的,我锄强扶弱有什么错?”小仙也死硬得紧。
年纪最小的唐卓听到兄姊如此气壮的回话,忍不住垂首偷笑。
老太君狠狠地瞪了十五岁的小孙子一眼。“很好笑吗。”
“不敢!”唐卓赶忙止住笑意,天晓得奶奶发起飙来,那根龙头拐杖打人可是很痛的。“但是奶奶,哥哥、姊姊犯错为什么连我也要一起受罚?”
“因为我看准了,你长大后,早晚也会像唐容、小仙一样,只会气死奶奶,所以预先教训你,怎么?不服吗?”老太君没好气地吼了他一顿,就剩这个小孙子还稍微管得动了,至于那两个大的……唉!不提也罢。
“哪有这样的?”唐卓怪叫。从没听过责骂还可以先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老太君正待再开口训训三个顽劣孙子,不意偶尔低头却瞥见唐容又开始摇头晃脑,背起书来,小仙更离谱,矛头一扯离她身上,她就梦周公去了。
真把老太君给气死了,龙头拐杖往青石地板上重重一敲,她不管了,这三个不肖子孙,干脆统统丢进禁闭室里关个三年五载算了。
“娘!”最可怜的是唐掌门,既心疼孩子、又不敢惹火母亲,两边不是人。
“没跪足三天三夜谁也不准起来,你要敢私下违背命令,就替他们跪去。”最后,老太君只能吃定儿子。
入夜时分,唐卓一发现对门的大哥又窝进书房、二姊一身夜行衣翻身离家,他赶紧包袱收一收,也跟着跷头。
开玩笑,大哥这一进书房,没熬到老太君上门抓人绝不会出来;二姊每回出门,铁定要惹祸;届时老太君又要训人,他不赶快逃,难道等着当炮灰。
只是要往哪躲呢?在街上溜达了两圈,他的注意力被巷子底的一场热闹给吸引住了。
走过去一看,众人围住的是一家红灯户。雕梁画栋的门楣上刻了“怡红院”三个黑底黄金字,气派讲究的大门,显示出这间青楼的生意兴隆。
唐卓听过“怡红院”崛起的传奇。早在半年前,这本是一间三流妓寨,据闻自从老鸨救了一位流落中原的外蒙部族落难公主后,才成名的,那名落难公主便是怡红院里最红的“名妓晓月”。
晓月坚持姑娘们不卖身,并严格训练她们的才艺,甚至装扮出各国风情:金发碧眼的罗刹美女、纱巾蒙面绝不露脸的大食女子、化妆夸张的东瀛艺妓……使得各方人士,豪门公子们趋之若鹜。
不过六个月的时间,在晓月的整顿下,“怡红院”
已俨然成为中原第一妓院,日进斗金地削足了银两。
本来这种突然暴发的情况最易惹人眼红,但晓月似乎拥有天生的交际手腕,上至王爷公亲、下至贩夫走卒、连武林豪杰,她都周旋的如亲似友,再加上她乐善好施,每遇到救灾时节,绝对一马当先,不落人后,待朋友又极为海派,因此别说地痞流氓不敢来找碴了,连黑白两道都得卖“她”几分薄面。
只是今天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向来生意兴隆的“怡红院”里静悄悄的,浑不似以往的热闹、欢笑;反而门口围了一大圈人潮,闹哄哄。
唐卓好奇心起,提气轻身跃上屋顶,纵人后院,偌大的院落里竟然杳无人声,只隐隐听闻大厅传来谈话声……
唐卓利用月影掩映,一溜烟跃上大厅横梁,趴在上面,低头望着底下双方对峙的场面。
一边是三名华服公子,由他们的衣着、气派,和出门陪侍在旁的数十佣仆看来,具是来历不凡的人物,就算不是皇亲国戚,富商豪贾大概也跑不掉。
另一方则只有一位白衣似雪、面如芙蓉的俏姑娘,五官端正、美而不媚、慧黠的大眼里隐藏着数之不尽的聪明才智,两道浓黑剑眉,写满勃勃英气。
好一位红尘奇女子,唐卓不由心中暗赞,此等人间龙凤却生在“怡红院”中,果然应了那句“污泥出白莲”。
“晓月姑娘,你好大的胆子,明知本王已来娶人,你没有嫁妆也就罢了,还撤了喜帐,一身白衣素服来触我霉头。”三名华服公子居中的那一位阴森地开口。
晓月挑了挑剑眉,言语如锋。“小王爷,您贵为皇亲国戚,娶妻不下聘礼,怎么反倒跟小女子要起嫁妆来了,莫非近日王府的府库……”“她”故意不把话说全,但语气间的轻蔑却是骗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