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竟是个稚龄少女在边歌边舞,绯红色的衣袖与衣摆随着她的舞动而飘扬,受夜风一吹,天上地下,顿时魅红无尽。
少女束紧的腰身一旋,卷入无数梅香、无边飞雪。年纪虽然小,但翩翩起舞的模样,竟让人忽略了她的稚弱、忘记了她的青涩。
柔婉至极、娇丽也至极!
楚君珑隐在梅树后,不由看得怔住。人世间怎会有这样美丽又魅惑的少女?仿佛是仙子降临,不染尘埃。
这一刻,端华宫中的点点梅花,仿佛便是为她而绽,就连清寒的晚风,也似乎温柔了不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调悠悠,少女的歌声终子消散入默林深处。
裙衫垂落,少女静静立在一地卷落的红梅之中。
抬首看向天上明月,少女忽的咯咯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娇声道:“明月呵明月,你要为我鉴证,此生此世,甄夜的歌舞只献予夫婿一人,便是当朝皇帝,也不能教甄夜破例。”
这稚龄少女,正是受不了厅中喧闹,躲进默林的夜子。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三分天真三分傲气,但语中含义却实在惊人,在石亭中不肯当庭献艺,竟不是身子不适,而因为是心中不愿!若教他人得知,这可是欺君大罪。
听清她的话语后,楚君珑只觉有趣,忍不住低低一笑,笑声随着晚风飘开,散向四方。
夜子听见笑声却是全身一颤,又大又亮的眸子一闪,猛然回头便往默林外奔去,姿态惶恐又急切。
方才在月下所立誓言,可是能定她死罪的!
可惜尚未奔出几步,她纤细的身躯一晃,便重重跌在雪地上。
“呜……”身上吃痛,她忍不住低呼出声。在她跌坐处,正是一段苍老梅根横置,绊住了她的去路。
漫天月光忽黯,一道人影缓缓自默林深处走出,站在她面前,把幽幽暗影投在她身上。
“是……是你?”看清身前人影,夜子小脸上的惶恐忽然散开了一些,代之而起的是一抹羞涩红晕。
因为站在她身前这位清逸绝伦的少年,正是她在石亭中见到的安南侯楚君珑。
“不错,正是我。”他略略俯身,饶富兴味的瞧着地上的红衣小女孩。
在十七岁的楚君珑眼中,十三岁的夜子虽然容貌娇美、歌舞超群,但仍是个还未长大的小女孩。
若不是小女孩,怎会来默林中做这种对月立誓的幼稚举动?若不是小女孩,白天在石亭中又怎会婉拒入宫为妃?甄漠送女入宫赏梅的意图可是明显得很呢!
夜子咬一咬唇,颤声道:“你……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眼波流转间,居然让人有一股怜惜之感,仿佛让她流泪,会是非常罪恶的一件事。
楚君珑皱了皱眉,故意拖长声调,悠然道:“我听到──方才有人犯了欺君之罪呢!”
“不,你……你听错了!”她纤小的肩头一动,便想站起身逃离,可惜被滑溜的积雪一绊,又重重的摔了下去。裙摆翻动,如一朵娇花,再度绽放子夜色。
他挑眉看了她一会儿,终子慢慢走上前,伸出手掌微笑道:“不必担心,我不去向皇上告状便是。”
“嗯,那……谢谢你,安南侯。”夜子看着他的双眼,再将视线转向他的手掌,停顿了半晌后,终子轻轻握住。
他微笑伸出的手掌,仿佛是白衣仙人的救赎,相信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拒绝。
而她,自然更不会。
“你说的是真的吧?你不会骗我对不对?”眷恋着手心里残留的一丝温热,她低声问。
“真的,我一定不去向皇上告状。”他笑了笑,“只是现在我已看到了你的歌与舞,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夜子所立誓言说唯有夫婿才能看她歌舞,而方才他显然已经看到。
抬起头怔怔仰望楚君珑,半晌后她才眨眨大眼,轻声道:“安南侯,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那你……会娶我吗?”
娶她,带她离开相国府,和他在一起……
他闻言怔了怔,接着便轻笑摇头。“抱歉,我没兴趣娶一个小女孩做妻子。”停了一停,又补充,“更何况我府内擅长歌舞的女子不少,也不差你一人。”
这样的话语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实在有些伤人。
她面色黯然,非常失望的低下头,轻声说:“安南侯,你不愿意娶我,那我终身不嫁便是。”
为了一句月下誓言,她竟然决定不婚嫁,而且那语调、那神情,皆是认真无比!
楚君珑盯着她,眼里的玩笑意味终子散去,淡淡道:“你要不要嫁人,轮得到自己做主吗?”
身为当朝相国的女儿,即便是婚嫁,也是一种责任与筹码,一种被甄漠用来拉拢权贵、巩固权势的筹码。
而他,将要入朝为官的安南候楚君珑,并不想被甄漠拉拢。
夜子幽幽一笑,抬头道:“安南侯,甄夜所立誓言绝不会破,哪怕是舍去性命也不在乎。”
这一刻,她的表情既坚定又倔强,仿佛嫁入安南候府,已成了她今生唯一的归宿。
看着她异常认真的小脸,他心头不由微微烦燥。“破不破誓,皆与本侯无关!你要终身不嫁,也是你自己的事!”说完一拂衣袖,迳自往默林外走了出去。
夜子立在月下,望着他颀长背影微微笑开,轻声道:“安南侯,等着吧!夜子喜欢你,也选中了你,所以夜子一定会嫁给你!”
那笑容娇柔到了极点,也倔强到了极点。
可惜,默林静寂,无人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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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甄漠回到相国府,已是深夜。
厅堂中,甄漠遣散了一群仆婢,与夜子相对而立。
“为何不愿在御前献艺?是不想入宫吗?”他静静望着夜子,等待解释。她畏不畏寒,他自然清楚得很,所以在石亭中时,就知道她是故意推拒。
“父亲,月娆姊姊不是已经被封为月妃了吗?相信她一定可以受到皇上宠爱,那么夜儿献不献艺、入不入宫,又有什么关系?”她甜甜的笑着,明亮的大眼天真又清澈。
“哼,连皇妃都不想当?那你还想做什么!”他挑一挑眉,冷冷质问。他养她、教她,还让她入住凤园,可不是把她当菩萨供着的!
“爹爹,夜儿不想当皇妃,夜儿只想……只想嫁入安南侯府。”她咬了咬唇,轻声回答。
“嫁入安南侯府?为什么?”甄漠身上的冷意忽然散去了一些,好像她的回答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因为皇上有五姊看着就足够了,夜儿进不进宫并没多大关系。可是那安南侯才是更要紧的吧?如果让夜儿看着他,父亲岂不是能放心一些?”她观察甄漠的脸色,小心的试探。
他盯着她半晌后,终子点一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盯着安南侯的确比看着皇上更要紧些。”
夜儿是他花费六年工夫培养出来的,总算看懂了他的脸色,也总算没让他失望。
他这些年位高权重,已渐渐招来皇族忌惮。今日入宫前,他原本是要让夜儿伴在那小皇帝身边,夺得宠信,好教他的权位长长久久,可是自石亭中看到安南侯开始,他的决定就变了。
而她却不知怎的歪打正着,选择了安南侯,正合了他的心意。
“父亲,您会让夜儿嫁入安南侯府的,对不对?”十三岁的夜子瞧着甄漠,甜甜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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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外,寒风忽盛,卷起飞雪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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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相国府静园。
十六岁的夜子身着艳红嫁衣,慢慢走入园内
并蒂莲花、戏水鸳鸯,五色丝线刺绣成的精美图案,在这袭嫁衣上栩栩如生,带出满身喜气,而映在夜子晶莹如白玉的肌肤上,更显得她娇美绝伦。
可是就算她一身红艳如火,也改变不了静园死水一般的冷寂。
今日是她出阁,嫁入安南侯府的大喜日子,她穿着这一身嫁衣来向母亲道别。
窗前,素青衣袍下八夫人的身形更加消瘦,静静瞧着红裙迤逦的夜子走近,八夫人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眸没有半丝波动。
“娘,女儿今天要出阁嫁人了呢。”轻轻跪下,偎到八夫人膝头,她微笑着诉说。
八夫人膝头的青裙拂动,双眼却仍空洞的平视远方,并没向她这边望上一望。这样的神魂尽失,仿佛就算是天崩地裂,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幽幽一叹,夜子敛起笑容,侧过头将八夫人的手掌贴在脸上轻轻摩挲,“娘,女儿要嫁的夫婿是安南侯楚君珑,他是太后的子侄,更是朝中重臣,手中权势与爹爹下相上下。您说,女儿嫁得好不好?”
低低一笑,她自顾自的倾诉,“娘当然会说好,因为他可是女儿自己选的呢!女儿喜欢他,嫁他是心甘情愿,也是理所当然,娘一定明白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