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二注视阿锦手中的兰栽,被风一吹,细薄有如和纸般透明的白色小花一阵颤动。看著它弱不禁风的娇弱模样,信二突然觉得这花,跟床上女孩真像。
“那现在呢?”信二指指床上的方舞。要怎么处理她?
“小舞就这一点麻烦,她很怕陌生人,尤其是男人。我还记得她第一天过来,怯生生的就像被遗弃的小狗,连抬头看我们也不敢,这两天情况才刚比较好一点,结果又突然……唉,把她交给我吧!”光子姨说。“我去打电话问一下藤原桑,看这情况到底该怎么处理。”藤原桑就是园艺培育所的老板。
信二点点头。“看什么情况再过来告诉我。”
“嗨。”光子姨应著。然后她弯下腰和阿锦一人一边,像搬著什么大型物似的将方舞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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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子姨她们将方舞带到一间空著的榻榻米间,才刚放下她正准备离开,方舞突然清醒过来。
只见她原本曲起悬空的手脚倏地朝榻榻米上一摆,呆滞的眼神也重新回复先前清亮的模样。
光子姨担忧地问:“醒了啊,你还好吗?”
方舞懵懂地眨著双眼,脑子正在回溯她残留的印象。她记得有只猫,然后有个男人……想到这她双眼一瞠,男人!“刚才……”
“那是少爷。”光子姨微笑说道。“不晓得为什么,你跟少爷遇上了。看你刚那个样子,我本来还想说去打电话给藤原桑……”
“我去救猫,不小心掉下来,是少爷救了我。”
原来。光子姨与阿锦点点头。
“那你待在这休息一下吧。”光子姨说。
“谢谢你们,不过不用了。”半垂著头的方舞轻轻摇手。“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
“但是你刚刚才……”
“我真的没事。”方舞跪坐而起,朝光子姨与阿锦仓促地鞠了个躬后,急忙落荒而逃。
“哎……”光子姨与阿锦相视一眼。没人领她出门,她真晓得该从什么地方走出主屋吗?
果真被光子姨料中。
冲出榻榻米间不久,方舞才发觉情况不对。前后左右全被桧木框边纸门围起的回廊,感觉好像永远走不到底似的。往前走了好一阵才发现这条路是死路,方舞急忙调头,可一回头才发现,路不只一条。
她刚应该没转弯才对……
方舞以为她沿著原路走回去,却被巧妙的隔间引入樱之间。超过四百坪的北屋一共分为樱、桃、梅、菊四大部分。她刚才所躺的榻榻米间是菊之间的范围,专门提供给一般访客使用。樱之间是伊织信二的地方。至于桃之间与梅之间,当然就是提供给帝释与其他三方堂主造访时的住所了。
在里头闯了数分钟,方舞突然看见前方有扇纸门被拉开。她以为那儿正是走出主屋之地,忙不迭快步朝那奔去。结果不巧,竟遇上正要离开卧房的伊织信二。
“是你!”
一见伊织信二,方舞活像受惊的猫般朝后倒弹了好几步,全身汗毛只差没像猫般竖直。
信二挑眉。虽说他并不和善亲人,但也从来没有人一看他,就吓得这般魂不守舍。
虽然方舞脸上还多罩了一副跟她脸型不搭的黑框眼镜,但信二仍能看出她的优点。小脸秀丽端正,小嘴嫣红的她,其实是个气质优雅的美人胚子。尤其加上她身形瘦小,纤细的腰肢与手腕仿佛一掐即断,更添增了她几分我见犹怜的楚楚气质。
就像珍贵绘卷所描绘的古典美人,信二脑中幻想出方舞身穿华丽和服,头插金钿的顾盼回眸画面,嗯,一定相当适合。信二淡淡一撇唇,可惜眼前女子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做这打扮。
“这里不是你可以靠近的地方。”
听见信二这么说,方舞明显地将脖子一缩。“我、我只是想走出去。”
虽然没办法像帝释或是聿凯那般有摸透对方心思的能力,但眼前女子所言是真是假,倒是不难察觉。
信二不吭气地朝卧房门外一站,目光朝房间一瞥。“从这出去吧,你鞋子也还放在樱树下。”
要相信他吗?方舞像只胆怯的小动物般觑著信二。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单凤眼,斜飞的双眉衬著他炯亮的黑眸,不但不显霸气,反而还给人一种平静、安心的感觉。不意与信二目光对上,方舞马上将眼瞟开、头垂下。不过他俊秀白皙的脸庞,已被她牢牢记在心房。
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庭中的参天古木一样。而大树下正是方舞平常最爱驻足逗留的地方,也是最能让她感觉放松的地方。方舞盯著他身上细十字花纹浴衣一边想,而当她心头浮现此一画面,她对信二的戒心也慢慢一点一点降低。
看著他,竟让方舞不觉得害怕。
原本揪握在胸前的小手悄悄放下,畏惧的大眼朝房门一瞟,突然一个眨眼,她已经快步朝门里奔去。进门之后她便发现男人说的是真的,通过宽阔的房间,外头便是庭院。
伊织信二站定不动地看著方舞消失在浓密的树丛里,正想将纸门拉上,却突然瞧见已拾回鞋子穿妥的她,远远站在树林一角朝他鞠了个大躬。
“还满有礼貌的嘛!”信二双手环胸,望著她跑开的身影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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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光子姨等人一摆妥餐台,信二突然说话:“我十点出门。”
蟠龙会虽为黑道组织,不过前人已严格规定,凡蟠龙五堂口皆不得以黑道买卖为生。为了应付蟠龙北堂运作的庞大开支,前任北堂主创立了一个业务跨演艺圈、俱乐部、餐厅与咖啡馆的事务所。在信二接手后,事务所的营运更是创下前所未有的高峰。
公司总部就设立在东京,六本木新城森大厦里。所以当信二人留在日本,他就得时常往返东京与箱根间。
“是,我会请司机提前准备。”光子姨答完后退下。
餐台上的餐点飘来美味的香气,手工制作的竹荚鱼干烤过后风味极佳,佐著圆润饱满的白米饭、爽口的腌菜与豆腐味噌汤,恰到好处的饱足感令人精神倍感振奋。
信二甫放下碗筷,眼角余光突然瞄见有个身影溜过。
他转头眼一瞟,原来是方舞。
说起方舞,信二想到昨晚他要底下人调查的资料他还没看。方舞对人奇异的畏惧教他颇感好奇,所以信二才难得地要人调查她。
只见他起身进入书房,抽出牛皮纸袋里的纸张一读,他眉心忽地一皱。
想不到女孩跟他有著类似的过去。
出生后不久,当时的小方舞就被人送到育幼院前遗弃,包裹著她的大毛巾里只塞了一张纸条,上头只写著
父:台湾
母:日本
请帮孩子取名为方舞。
她的个人资历只消一张纸就写尽。
信二发现,底下那一叠约莫十张纸,竟是她的病历。他抿起薄唇细读,这才发现方舞为何会对陌生人如此恐惧。
那是一个秋日,当年仍是小学生的方舞跟著同院的哥哥姊姊一块走回育幼院,就在一个转角,几个人不经意撞见跑去超商行抢的歹徒,为了逃脱,蒙著头脸的歹徒竟随手抓了年纪最小的方舞当人质。
这事信二依稀留有印象,当年这件事闹得相当大。方舞被挟持后约莫三天,警方被一通奇怪电话招至一处荒废仓库,寻找到小女孩踪影。或许是因为受到过大的惊吓,被找到的小方舞只要身边出现男性陌生人,她便会吓得有如惊慌的小猫,飞也似地逃开。
叹了口气,信二将所有资料全部拿出去丢进庭院的焚物桶,一把火将它烧成纸灰。他抬头瞥向庭院,穿著黑色衬衫、洗白牛仔裤的小身影依旧挥汗如雨地辛勤工作,但此刻看著她的眼神,已和方才有了些许不同。
“少爷,九点半了。”光子姨站在纸门外提醒。
“我知道了。”信二应了一声,举步走回卧房更衣,手指才刚搭上腰上系带,像是想起什么似地他抬头唤了声。“光子姨。”
“嗨。”
“那个方舞,她工作闲暇会像阿福伯那样,过来跟你们聊天吗?”
“根本不会。小舞怕生得紧,别说跟我们聊天,她到这一个多月了,就连过来主屋讨个水喝也不曾。”
“这样啊……”信二突然交代:“送壶热菊茶来。”
“是。”
热菊茶送上之后,信二拎著沉沉的铁壶与茶杯来到庭院。
十点钟,顶上太阳已见毒辣气势,只见仍蹲在庭院剪枝的方舞,头上已多了顶帽檐偌宽的草帽遮阳。
信二黑眸注视著她汗涔涔的侧脸。说也奇怪,一般人满身热汗会让人觉得黏腻讨厌,但在方舞脸上,那汗,却只会突显她的清柔娇瘦,他心里突然浮现一股想将她抱在怀里呵疼的冲动。
信二停在五公尺远处,朝她身影喊了声:“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