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她父亲应该算是悲剧人物,受不了社会的剧变和压力,他一定很希望能够回到清朝生活吧!
「……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过得怎样?」到底有血缘关系,金安琪还是会关心她父亲。
「妳不会想知道的。」他明白她孝顺,但她父亲恐怕没有同样的感情,还是不要连络比较好。
金安琪从他的话中听出她父亲现在过得并不好,也对,他欠下那么多债务,那一百万恐怕早就被瓜分光了,况且他这么爱耍派头……
「我帮妳点了过桥,妳吃吃看好不好吃。」不想再围绕在他的丈人身上大作文章,辛海泽很有技巧地改变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过桥?」她好奇地看着伙计端盘上那两碗面,两碗一模一样。
「妳看,面条整齐的浮在汤汁上,像不像一座桥?」所以取名为过桥。
「真的好像呢!」她噗哧一笑,觉得这个名字好妙。
「可不是吗?」夫妻两人不顾旁人的眼光,哈哈笑了起来。金安琪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快乐过,这和依依在一起的快乐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是她的丈夫。
两人很快把面吃完,金安琪吃完了一碗面不够,直呼真好吃,还想要吃第二碗,辛海泽赶紧把她拖走,免得她吃撑了。
两人手牵着手散步,难以想象在不久以前,他们只要一碰到对方就脸红,现在却自然得像对老夫老妻。
「其实,我干过挑夫,也干过工地打杂,还有妳知道的修理工人,这些事我都做过。」
也许是情境使然,也许是他真的看开了,他竟然主动提起他的过去,这点让金安琪非常惊讶。
「这些工作都没什么不好啊!你为什么不肯早点告诉我?」还要扭扭捏捏装神秘。
「这些都是劳力工作,安琪,会把身体弄得很脏。」他提醒她,这些工作可不是游戏,都要付出代价。
「那又怎么样?」她不懂。「就算你是挑粪的我也喜欢你,这跟脏不脏有什么关系?」男人的想法真怪,女人就单纯多了,只想到爱。
「呃……」被她这么一说,他突然说不出话,突然觉得自己好傻。
「你不要一直把我想得很高贵,我没那么高贵。」她多少了解他的心结。
「就拿刚刚来说,我不是才和你一起吃了阳春面了吗?」她只是族谱高贵了一点,其实她跟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
「妳说得对,是我自己想太多了。」至此,辛海泽才完全明白他错得有多离谱,她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千金大小姐,只要给她机会,她也可以变得很平民。
「不过,那家面馆的阳春面真好吃,我们下次再去吃!」下回,她要点大碗的,一次吃个够。
「嗯,下次再去吃。」他点头,天空这时飘起毛毛雨,打在他们身上。
他们手牵手走过人行道,偶尔停留在街道的某个橱窗前,欣赏里头陈列的物品。
他们就像上海成千上万的夫妻一样,再平凡不过。
第九章
次日,倾盆大雨,天气非常不好。
辛海泽一早就接到电话,说开滦矿坑那边的经理打电报来,里头报告了一些事,要他马上赶快去处理。
最近上海电力正值吃紧期,无论是哪一个产区的煤矿,卖价都有向上攀升的趋势,于是大家几乎都是在第一时间赶采煤,好趁着价格高的时候运往上海,这个时候矿坑若出问题,可就大大不妙,辛海泽一放下电话,便立刻赶往公司处理矿坑的事。
「矿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到公司,男秘书立刻就把电报呈上来,顺便做报告。
「好像是矿坑里面的积水太多,怕会崩塌。」
这是所有矿坑老板最大的恶梦,矿坑一旦崩塌,就无法采煤,更可怕的是还会有人员损失,以及接踵而来的赔偿问题,这些才真正教人头痛。
「叫他们先停工抽水,再加强矿坑内部的防护措施,绝不能让矿坑崩塌。」辛海泽指示秘书。
「但是这样子的话,矿坑就不能产煤,现在煤的价格又这么好,每个产区都在拚产量──」
「我不管煤的价钱现在好不好,或是要损失多少产值,我只要我的采煤工人安全。」辛海泽严肃打断秘书的话,告诉秘书他个人的行事原则。
「安全第一,就算停工会造成巨大损失,我也认了。」辛海泽指示秘书。「你再发一封电报给矿区经理,告诉他我的决定,请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水抽干净,才能复工。」
「是,老板,我马上去打电报。」秘书二话不说,照着他的指示去发电报。他前脚才走,后脚船运部经理立刻跟上来,请求辛海泽指示。
「老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船期是不是也该更改,或干脆停驶?」牵一发动全身,矿区停工对之后的船运也会造成巨大的影响,结果就反映在船期上。
「不,还是照常行驶,不过加强对邻近矿区生煤的运送,必要的时候可以降一些折扣,争取载运量。」
这也是一项大工程,接着就轮到航运业务组的组长上前报告,因为他是招揽生煤载运工作的负责人,必须由他说明执行上的困难。
一整天下来,辛海泽就像颗陀螺转个不停,忙得昏天暗地。
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经由他的手,每个部门几乎都找他开会。矿坑渗水成了最大的灾难,后续需要处理的事有一大堆,等他处理到一个段落,天已经黑了一半,他也快要累垮了。
他揉揉一直发疼的太阳穴,无意中瞄到桌子上的小座钟,指针指向六点钟,该是用餐时间。
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孤伶伶在家等他的金安琪,今天颜妈不在,她又不太会弄吃的,此刻会不会正饿着肚子?
匆匆起身,他决定回家照顾老婆。
生意固然重要,但他的安琪儿价值凌驾一切,没有她,一切都没有意义。
「各位,我先回去了。」他戴上金安琪送他的帽子就要走人。「后面的事情,就麻烦你们处理了,我家里还有事。」
「没问题,老板。你赶快回去照顾美娇娘,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行了。」属下们够义气,一肩扛下后面零零碎碎的琐事,让辛海泽回家看顾金安琪。
辛海泽朝他们举帽子致意后离开,弯腰钻进加了盖的敞篷车里面,司机都冷得在搓手心。
「晚安,老板,今天晚上可真冷。」闷热的夏季过去是凉爽的秋天,不过最近的天气有些怪,老是下雨,气温也不高,一直维持在十五、六度上下,感觉上相当寒冷。
「是挺冷的。」这么冷的天气,就单独留安琪一个人在家,还真有点不放心。
「要回家了吗,老板?」小刘发动引擎,也想早一点下班回家抱老婆。
「嗯。」辛海泽先是点点头,接着又临时改变主意。「不,先去买白糖莲心粥好了,太太还没吃饭,买点粥给她喝。」
「老板,您可真疼夫人哪,真令人羡慕。」很少看见一个男人对老婆这么体贴,小刘感叹。
「别多话,快把车开到李大婶那里,以免买不到粥。」李大婶的白糖莲心粥闻名全上海,小小的摊子前面经常挤满人,他可能还得排队,没空同司机蘑菇。
「是,老板,我立刻开车。」小刘憋住笑,转动方向盘朝李大婶的摊位开去,老板他可真心急,全是为了夫人。
辛海泽和金安琪两个人的感情,有如倒吃甘蔗,越来越甜蜜。
旁人看了羡慕,当事人过得快乐,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莫怪司机看了都要笑。
李大婶的摊前,果然就像辛海泽预测的那样,排了不少人。他足足等了十五分钟,才买到白糖莲心粥。司机看见他已经买到粥,远远朝他挥手,表示要将车子开过去,辛海泽干脆就站在原地等司机。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窜出几个小瘪三,用飞快的速度,抢走他头上的帽子。
「可恶!」辛海泽由于手里拿着热粥,一时无法反应,再加上对方有好几个人,个个身手灵活,训练有素,上头应该是有人罩着他们。
「发生了什么事?」随后赶来的司机没看见小瘪三,只看见辛海泽气急败坏的咒骂。
「一群小瘪三玩『抛顶躬』,把太太送我的帽子给抢走了。」
这可不得了,老板最看重那顶夫人送的帽子,定会想办法追回来。
「怎么办,老板?」司机问辛海泽。「要不要请商先生发动手下,帮您追回那顶帽子,晚几天可能就要进旧货摊了。」
「抛顶躬」其实就是抢人头顶上的帽子,通常都是由好几个小瘪三为一组,锁定目标下手。等其中的一个人抢到帽子以后,在空中丢来丢去,互为掩护,行为相当恶劣。
「看样子也只好如此了。」辛海泽皱眉,极不愿意劳驾商维钧。
「那边有个街头电话亭,我马上载您过去。」司机将车子开到街头电话亭前面停下,辛海泽下车拨了通电话给商维钧,二十分钟后,他已经带了一堆手下将街头电话亭团团围住,气势非常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