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兴你出现在拍卖会,更高兴你出价买下我。」虽然一百万真的挺贵的,但他好像不在乎。
「我没有办法不这么做。」他苦笑。「我不能让我爱了半辈子的女人,只因为妳父亲一时的贪婪,白白送进别人的怀抱,当然得出面积极争取。」
积极争取的结果就是他成功了。他终于可以不必只是凝视她的背影,可以像这样直接用手臂圈住她,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还得感谢她父亲的贪婪。
「我父亲……真的是一个很冷酷的人。」想起她父亲,她就不自觉地打哆嗦,彷佛又回到那栋美轮美奂,但死气沉沉的大宅。
「他是因为妈咪的血统才娶妈咪,娶了以后又不珍惜,对他来说,妈咪的存在意义,只在于血统,少了血统,就和畜牲没两样,我也一样。」
「安琪!」他不喜欢她说这件事时的神情,太麻木。
「他从来就不喜欢我。」问题是她无法不麻木,面对她父亲这么冷酷的人,她温热不起来。
「他总是嫌弃我的性别,怨恨我读书花太多钱,那些钱他原本可以拿去做其他事,比如买车子或是做其他投资,你知道,上海人就是爱面子。」更何况他又号称家大业大,没摆点派头怎么行?只好苛责妻女了。
「别说了,安琪……」
「过去那些日子,我都是靠妈咪保护我。」她攒紧手心里的金手炼,好想念母亲。「妈咪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女人,她总是不吝啬给我温暖,给我安慰,每次当我失意或是被父亲责骂的时候,她总是会紧紧抱住我,给我最温暖的拥抱,现在,我再也无法拥有那样的体温了,呜……」
他不想她说,就是怕她流泪。他知道她有多敏感、多脆弱,虽然表面佯装坚强,但心里面还是那个凡事依靠妈妈的小女孩,不能怪她还没长大,有那样的父亲,任何人都不愿长大,都想躲进妈妈的怀抱寻求庇护。
「别哭了,安琪。」他搂紧金安琪,就像她妈咪过去时常做的。「妳不会失去相同的体温,从现在起,我就是妳的依靠,我会代替妳母亲给妳温暖。」
「海泽!」
「所以,别哭了。」他会舍不得。「我会照顾妳一辈子,时时刻刻在妳身边,绝不会像妳母亲一样丢下妳不管,好吗?」
虽然她始终没说出口,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但她确实是恨她母亲的。她恨她太早把她留下,恨她一个人离开,让她独自面对冷酷的父亲。一个不健全的家庭,可以培养出太多种不健全的人格,她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海泽……」金安琪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对她太好了,害她的眼泪一直一直掉个不停。
「你一定要照顾我一辈子哦!」她跟他打勾勾,有点孩子气,却是最有效的约定。
「我一定会照顾妳一辈子。」他答应她一定陪她到白头,无论神鬼,都不能将他们分离。
「打勾勾。」他们一起伸出手,立下这永生永世的约定。
说好了,他会照顾她一辈子,因为他们已经打勾勾了。
第十章
「那年,我十三岁,因为居住的村子发生旱灾,家里吃饭的人口又多,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养活我,于是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养活我自己。」
一个秋高气爽,极适合躺在院子的草坪上数白云的日子。
辛海泽头枕在金安琪的大腿上,被缠着说他发迹的故事,他拗不过爱妻的请求,只得说了。
「然后呢?」金安琪仰望天空,天上有好多云,数也数不完。
「然后我就想,别的村子也一样有旱灾,去了也是没用,一样讨不到口粮,不如就来上海,说不定还有机会。」
「这是个满好的想法,然后呢?」
「然后我就带着仅有的干粮和水,趁着人们下船登船正乱的时候偷偷渡上船去,和船员们玩了好几天的捉迷藏游戏,始终没被抓到。」
「真了不起,接下来呢?」
「接下来尽管我再怎么节省,存粮还是吃完了,连续饿了好几天肚子,终于支撑不住,这个时候出现一位美丽的天使,脖子上围着一条好漂亮的粉红色领围,站在我面前微笑对我说──」
「大哥哥,你肚子饿了吗?这个给你。」这段不晓得已经讲过多少次,她都会背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爱上她,心想我长大后一定要娶她,但我又很怕她以后会认不得我,这时天上刚好掉下一条链子给我做信物──」
「是这条吗?」金安琪扬扬手中的小金炼,故意问他。
「对,就是这条。」辛海泽笑开。「妳就不晓得,那个女孩长得有多美……」
「我当然晓得,因为那个女孩就是我。」她得意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叫他不要再废话,快点继续往下讲。
「于是我紧紧地抓住小金炼,发誓以后就算会饿死,也不会卖掉这条链子。」
「那么你饿死了吗?」她其实很感动,但怕万一吻他,他又不说了,只顾着接吻。
「饿死了妳不就没老公了吗?」他瞄了她一眼。「当然没有!我运气不错,一下船就找到工作,在我下船的那个码头当挑夫,帮商船挑货。」
「那一定很辛苦。」她无法想象才十三岁就必须自食其力,这种日子要怎么过?相较之下,她所受的苦根本不算什么,简直就是小儿科。
「还好,反正我长得孔武有力,在家乡的时候也习惯干粗活,真要比起来,包工头的剥削才真教人受不了,我做了一年的挑夫以后,就决定不干了,找别的活干。」
挑夫就和拉黄包车一样,都是一种会让人短命的工作,很多人正值壮年期,就因为操劳过度死了,对他最照顾的大哥也是因为操劳过度去世,他的死,给他很大打击,也让他毅然决然辞去工作,另起炉灶。
「后来你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工地打杂,那也是份很吃紧的工作,我做了大概一年。」
「然后又不做了?」
「嗯。」他哼道。「那工作没什么出息,包工头也是经常借故剥削,经常一个月赚下来,钱都进到他口袋,自己反倒没剩几文钱。」
「让我猜猜看,接下来你找到无线电公司的修理工作,转行当技术员。」
「没错,就是这份工作,让我得以重新回到船上,接触船运业。」可说是转捩点。
「怎么说?」
「我被公司派上船,帮忙船公司修理无线电,才发现不管是江心的渡轮,或是南北洋线的客轮,都是人来人往,很有赚头。于是就将身边的钱全数投入买了一条小舢板,开始帮人载货,等赚到钱以后,再换一条大一点的船,载更多货。我的运气很好,不到几年就挣到一笔钱了。接着我又将那笔钱拿去买渡轮,并成立一家渡轮公司,就这样开始正式进入船运业。」之后就越做越大,并且有了其他投资。
「听你说得这么简单,过程一定很辛苦。」她搭过他的船,知道他有多用心经营,绝非轻描淡写可以带过。
「辛苦是必然的,最重要是运气。」辛海泽不否认。「我们五个好朋友的共通点就是运气好,论运气,谁也比不上我们。」所以才能年纪轻轻就在上海滩立足。
「这倒是不能否认。」她记得以前在家时,就听过父执辈聚在一起咒骂他们五个人的好运气,当时不知道他们是谁,现在可知道了,而且比谁都熟悉。
「现在我故事讲完了,可以吻我了吧?」为了这个吻,他得把他的前半生都讲透,有点划不来。
「好,给你奖励。」她低下头和他接吻,感觉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日子过得既安稳又惬意,真希望永远能够这样子就好了……
「老爷,电话!」
只可惜,事与愿违。
金安琪梦想的安稳日子,老是被不时响起的刺耳铃声干扰,没法静下来好好谈情说爱。
「最近的电话真多。」辛海泽同样也觉得很不耐烦,自从矿坑渗水之后,他就一天到晚接电话,没一刻安宁。
「老爷!」姆妈又在喊了。
「我先去接电话,等一下再回来。」他爬起来,走回屋内接电话。
金安琪在院子中远远看他讲电话,不晓得怎么搞的,心里竟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只看见辛海泽电话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最后不知道跟对方说了些什么后,挂上电话,重新回到院子。
「又是矿坑的事吗?」最近老听见这两个字,都快听怕了。
「恐怕是。」辛海泽严肃地点头。「矿区经理要我马上赶去矿区,阻止一场可能发生的骚动。」
「什么意思?」她听不懂。
「前阵子因为矿坑渗水停工太久,工人都没工作,就算有给他们补贴,他们仍以为我只是借口矿坑渗水,其实是要他们走路,正计划酝酿抗争。」所以才说是可能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