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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院长室出来,欣慰地得知老先生的病况已稳住,但毕竟年已七十,这种岁数禁不起太多的操劳与刺激;老人家必须专心养病这是无庸置疑了,倒是情绪起伏不宜过大这一点比较伤脑筋。

  冯蜜从研究中心的顶楼院长室搭电梯下至八楼,步行至隔壁栋的白色特诊大楼。高跟鞋的跫音敲上一条由玻璃与钢骨建造衔接两栋大楼的天桥,桥的尾端连接着一条极有艺术气息的艺品长廊。

  院方藉由一只又一只价值不菲的骨董,向访客们宣告此栋大楼病患身分尊贵。仿佛跟心情不安的冯蜜作对似的,今天连一向赏心悦目的艺品长廊也灰灰暗暗的,没开灯。

  整条长廊阴阴暗暗,空无一人。

  冯蜜不怕鬼,不过在这种阴凉天候、阴黑无人、阴森冷寒的氛围下,她很难不毛骨悚然。急步绕过转角之后,她双腿突然一顿,泛着毛意的娇媚眼眸落向走道正中央的时候,流淌过一片温暖的光芒。

  梅应朗一个人坐在病房外,两只手肘撑在大腿上,兀自瞪着地板,好像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冯蜜环顾走廊四周,确定无人,只有他孤单单地留守此地。自老人发病之后,他便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像条忠犬。

  老先生发病至今已经一个礼拜,梅应朗好像跟着住院没回家……

  冯蜜的心头一阵柔软,开步朝王畅的特等病房走去。

  看见有人来探病,梅应朗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畅急病住院那天,他一脸慌张无助的模样和金宁担心到昏倒的片段,在冯蜜脑海盘旋,甩都甩不掉。这让原本不觉得自己加入畅流经营权争夺战有什么不对的她,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不过,梅应朗这个可恶的猪头!那天他在听到她的呼救之后,紧急撞门而入,立刻抱起不省人事的金宁就跑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注意到她急着救金宁而裸露的性感身躯。

  要不是当时情况特殊,她早就宰了这猪头了。哼!

  总之,她跟梅应朗也算有缘了,他们两人经历过——他瞪她两次、她捶他两拳、他害她冷到差点得肺炎死掉,两人因为老先生突然心脏病发住院而一起吓到魂飞魄散。

  经过这种种的磨难与劫难,她想,她和他勉强算是患难之交了吧?

  冯蜜在患难之交的面前收步。她仰起脸研究他泛着黝黑光泽、轮廓深刻、五官英伟鲜明的脸皮,想找找看他有没有睡眠不足的黑眼圈。

  「梅应朗,你需要睡觉吗?」

  原本目不斜视、任由冯蜜歪着脸瞄来瞄去的梅应朗怔忡了一下,低眸瞄着不知为何好像变得跟他很熟的人,简单答着:「需要。」

  「你吃饭没有?」冯蜜看看时间,快两点了。

  「吃了。」他拉回视线,瞪着对面墙壁,好像墙壁比她好看。

  她这个大美女居然沦落到跟墙壁计较?!这个可恶的梅应朗!

  很想拿皮包K他的冯蜜越挫越勇。「你今年几岁?」

  她不按牌理出牌的问法,让梅应朗一愣之后又垂眸瞄她,并答着:

  「二十八。」

  「你——」冯蜜骇然瞪大眼,吃惊捣着好像喘不过气的胸口。「你——你才二十八岁?!」看见他那双澄澈深黑、好纯真好好看的眼睛注视她许久,厚薄适中的嘴巴动了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八成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冯蜜叉腰威胁眼前的大个子。「不许问我几岁,这个问题很失礼。」

  梅应朗用他那双不该长在男人脸上的纯稚眼睛,极其专注地看她一眼,好像在对她说「你知道就好」,然后便转开眼睛,继续瞪墙。

  「你——」

  「丫头,你是来看我这个老家伙,还是来看那小混蛋的?进来!」

  王畅的声音从病房中吼出来,虽然微弱,但震慑人的力度依然跟他冥顽的生命力一样强大。拚命拖延时间进病房的冯蜜,忍不住缩着脸,怯生生地娇应着:

  「好嘛,人家马上进去了。」

  结果冯蜜的马上是反身按着墙面。梅应朗不晓得她在做什么,他只知道现在是他的上班时间,他必须执行老爷子交代的事情。

  「老爷子请你进去了。」

  「好啦,我需要一点心理建设。」迅速临时抱佛脚地祷告完毕,冯蜜在她凹凸有致的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苦着脸,以上断头台的心情走向病房。走进病房前,她不忘问梅应朗她念兹在兹的一件事:

  「你为什么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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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他的情绪已经过了,不记得为什么瞪她了。

  他不记得了。

  他情绪已经过——

  「丫头,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缓缓睁开眼白混浊的双眼,看向坐在病床边的客人。因为大病一场,他的病容呈现蜡黄色,整个人瘦了一圈,形容枯槁。

  冯蜜没有别开眼,只好迎视他了。

  虽然胆怯,虽然心头积累着重重压力,虽然对于老人家住院,她有一份自己无法形容的罪恶感。这是她不想进病房、百般不愿来探病的原因。可是一旦决定进这扇门,她就没有退缩的道理;要退缩就别进来,既然进来了,那就勇敢的面对问题吧。

  这是她冯蜜的人生哲学。

  不管怎么说,畅流货运今天的岌岌可危,并不是她的错。

  自从王威这没脑的败家子接班之后,畅流的情况每况愈下。纵横商场大半辈子,靠着钢铁般的意志与智慧,把一间小小的货运行扩展成今日的货运王国,这种商界奇才不可能没发现公司内部因为接班人不适任而出了问题。她不明白的是,为何老先生不顾众人劝谏,执意力挺没有经商之才的儿子,放任王威胡作非为。

  难道他真的老糊涂了吗?

  王家人一意孤行,执意把好好一间公司带往灭亡之路,实在不能怪畅流的核心精英干部薄情寡义,在公司传出财务危机的时候集体辞职。

  最了解公司状况的核心高层集体走人,等于宣判公司没救了。更糟糕的是,畅流有一笔二十亿的联贷将在十二月底到期。二十亿?以畅流目前要死不活的体质,他们连两亿的资金缺口恐怕都填不满。难怪与王家素来交情深厚的债权银行有意抽银根了。

  这些内忧外患,便足够压垮一个称霸货运界三十年的货运王国。

  身为畅流的开国元老、第三大股东,她伯父与老先生的交情不在话下,他多次在董事会上以不适任为由提议撤换王威,都遭昏庸的老先生挡不了。逼不得已,他们只好夺权了。

  让王家垮台,总比让畅流的员工流离失所要好。这是金宁的男朋友钱总的想法,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个货运王国垮台,所以找上她伯父寻求资金奥援,想利用机会拿下畅流的控股权,藉此将王家势力赶出畅流。

  他伯父的想法是把畅流分拆成数个事业体,一个个卖掉。

  她的想法则是,不管是钱西官想要的重新整顿畅流,还是她伯父主张的分拆卖掉畅流,这两个想法的前提是:他们都必须先拿到畅流的经营权。

  原本他们可以成功的。

  原本,他们和钱总预定在老先生七十大寿之后发布收购畅流股权的消息。但这一切都毁在……冯蜜深思地凝视着等得不耐烦的病人。人生处处充满变数。王畅因为急性心肌梗死一度生命垂危,金宁不谅解男友,钱总因此得知她伯父并不打算经营畅流,只想卖掉它。

  入主畅流的合作案,在钱总的勃然大怒中,昨天正式宣告破局。

  一切回归原点。想进入畅流当家作主,大家各凭本事。

  于公,体质虚弱的畅流,对她这个创投公司的执行董事而言,是一个理想的标的,值得进场投资。于私——

  「你有胆量跟你那个混帐伯父对付老人家,就不用兜圈子,快说!」

  王畅悍然拍桌的声音,让正在思考如何措词的冯蜜表情猛然一震。

  于私,这位脾气不佳的老人家是从小看她长大的长辈。老先生对男孩子的要求极其严苛;对女孩子,却是多了一份宽容与耐性。他算是疼爱她,这是她虽然不谅解老人的作为,却不能否认的事实。

  冯蜜试图冷静心情,说着:

  「您误会我了,王爷爷,这件事我并不打算兜圈子。您是否做错,轮不到我这资历太浅的晚辈评论功过。您在商场上的阅历比我丰富精采,什么风浪没见过,我不过是初出茅庐的丫头,我只有愚胆,见识远远不如您,教我如何评论您是对是错?」

  她疏离客套的回答让老人家好生失望。

  他瞪眼瞧着医院的天花板,缄默许久,久到冯蜜坐立难安时,忽然喑哑着老嗓说着:「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王爷爷啊。」

  冯蜜的心弦一动。虽然觉得老人动之以情很狡猾,偏偏她就是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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