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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唯有那个,她不能失去!

  姚尔尔不能控制地猛转过身──

  地上一片破瓷,华自芳浅笑里有一分残酷,复将塞子又塞上,摇荡着淡红色的花露,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我都差一点忘了妳是一个可以面无表情说谎的人了。」他笑着道。

  他在试探她……

  姚尔尔放下捂唇的手指,强迫自己不为所动。

  「我没有说谎──」

  她的话语中断在华自芳用两根长指轻轻晃荡,琉璃瓶子随时都能落地的动作之下。

  「想说谎就不要有所顾忌。」男人笑着冷声道。

  那作势要松手的态度可能是假,但姚尔尔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她双膝一曲点地。

  「请把它还给我。」

  「尔尔,妳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姚尔尔紧盯着膝前地面。

  「请把它还给我。」

  男人的繁花衣袍飘落地面,知道华自芳应是单膝点地面对她,但她不敢让视线移动。

  「何必?」

  逸出的叹息是那么的无奈,姚尔尔只觉得自己疯了。

  但那是她仅有的,唯一能紧紧握住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证明她生命中曾有过一小段可以被珍藏的时光,无法取代,只要拥抱着,就能够头也不回的孤独一世。

  「何能不必。」她哑着声回应。

  小小的琉璃瓶被搁在自己视线里,她想也不想的就将它拽进心口,纵然明白这个动作有多侮辱人,但她已无能为力,只想确认七生露不会再离开她的手心。

  华自芳幽然一叹。

  「尔尔,妳不会从妳设下的界线里跨出来,但为什么明明这么舍不得,还硬要舍下呢?」

  姚尔尔一咬牙。

  「……我不要你有一天恨我。」

  华自芳没有靠近,但气势逼人。

  「为什么不要我恨妳?」

  姚尔尔无言。

  他无奈地又叹息,「为什么不要我恨妳?」

  她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守住的了。

  「……我害怕你讨厌我。」

  「怎……唉──」

  那似怜惜又似悒悒不快的未完语气,让她眼眶蓄满了泪水,但她动也不动,不敢让它滴下。

  好似察觉她的死守,华自芳又是一叹。

  「尔尔,我低估妳了,比起姚衣衣,妳更适合作为一个保护者,妳可以浑身浴血也在所不惜地勇往直前,只为了保护妳想保护的人。」

  他微微的顿了下,复又开口,「不过,妳也彻底错估我了,妳以为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吗?妳以为退让和成全,就能够让我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地重回我的人生,只可惜,我远比妳所想的陷得更深,不可能安好无缺,不可能不满身是伤,尤其是心。」

  安定而又柔软的声音,更像在挣扎和咆哮,如同不断地在质问:她为什么不懂他?为什么如此残忍的不懂?

  姚尔尔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咬着下唇。

  「尔尔,妳知道我养了这么久的花,哪一种花是最难养的吗?」

  她不敢想,闭起双眼颤抖。

  如同自言自语的声音,轻轻缓缓地接着响起。

  「是不愿意相信可以绽放所以不愿绽放的花朵。」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便是门板开启又关闭的咿呀声。

  那声音摩挲着耳畔,配上浓郁的香气,初见面之时,他为自己簪七世香的感觉又再重现。

  这是真实的幸福,但也同时带来无法呼救的痛苦。

  她无止境的一直沉,沉到一潭污墨之中。

  曾经,她渴望能够变成一滴水,现在她如愿以偿,只是不是清水,那是一滴脏污得连她都不想看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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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德三年元月十五日,沽饮阁内。

  仅十天不到,人事全非。

  楚小南在那之后随即宣布要抛绣球招亲,事情的演变已经无人控制得住。

  乐逍遥和姚衣衣、季清澄和姚尔尔的婚事,也火速进行着。

  长安城里轰动着元月十五要喝谁家喜酒,而沽饮阁和京醉楼所有人都疯了,卯足劲办喜事,互别苗头。

  可是这一切纷纷乱乱,和姚尔尔已无关系。

  姚尔尔穿着一身喜红嫁衣,坐在床沿,空洞的双眼找不到焦距,彷佛一抹幽魂。

  平素的温柔宁静,全都化为一股无所谓的冷冷淡漠,可失焦的大眼,仍离不开案上半瓶荡漾着柔柔红光的花露。

  她死死牢牢封住,但在这天寒地冻的天里,还是放肆张狂地溢出满屋的温暖花香,一沾上身便再也挥之不去的露,没有形体的味儿,亦浓烈得彷佛在指控,好似在陈述着一份不能释怀,无法忘情的不甘心。

  呵,但她可没有不甘心啊……只不过,她的心也无法轻盈。

  「娃娃亲,娃娃心,当年一滴露,伴谁到缘尽?」姚尔尔近乎无意识地唱,那声调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因为这心甘情愿的嫁人,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她不能嫁呀,他为何不明白?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他的啊!

  尔尔,她名唤尔尔,正是不过如此的意思,那个男人的存在,使她更清楚她仅是不过尔尔。

  人生苦短,如霜似露,就算明日得死,她也绝不随他的姓,一身清白的来,那她就该一身清白,什么都不带走的去,七生七世的纠缠,她承担不起!

  一个用这瓶露聘她的男人,她怎么能嫁?!

  「娃娃亲,娃娃心,今日一滴露,与君缘已尽!」姚尔尔哽咽低吟,给了这长年流传在京师里的讥笑童歌一个答案。

  打去年早来的雪一路下过了年,天空正狂舞着风暴,但她却极平静极平静。

  不敢再去奢望什么,她愈是努力,愈是扭曲一切,令所有人不幸,只能人事无觉地进行着婚礼。

  她不后悔,后悔是能选择的人才有的饶恕。

  她不流泪,因为没有心的人不被容许心伤。

  姚尔尔漾起一抹甜笑,藏在宽宽绣袖里的十指扣得更紧,扣得发疼,那么就能笑得更浓更浓。

  媒人笑吟吟地接过小童捧着的一方大红喜帕,罩住了视线,她的世界一片红。

  「盖着头,好兆头,生儿子,高过头,来鸿运,临到头,事事喜,上眉头喂哟!」

  媒人笑着说着吉祥话,这是桩神旨娃娃亲,亦是件瞎眼婚事,姚尔尔自然而然地闭上眼,当一切是一场梦,在那香味之中醉生梦死。

  好痛苦……也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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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上等着开宴喝喜酒的长安酒客,按捺不住的鼓噪声此起彼落,吵闹不休得连在内阁的华自芳都不由得苦笑。

  手指微微搅着,心念跟着搅动。

  原来他一点也没有成长,经过七年的时光,他还以为他已从那个无法面对失败就逃避的少年,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没想到他这睁眼瞎子,居然一撞壁就自暴自弃地灌了两个月的酒,让醉意麻痹了他应该好好运作的脑子。

  那个说害怕他讨厌她的姚尔尔才是真正的她。

  现在的她。

  他一直在她身上寻找的是七年前那个天真可爱,什么都不懂,一心一意只想支撑着病体,跟着姊姊、弟弟脚步出门一起玩耍的她。

  逗她,闹她,疼她,宠她,都是在寻找八岁时的她,甚至将十五岁的她给硬套进八岁时。

  她不可能不变化。

  总被委由重任的他不熟悉,但他应该要发觉,那个初次出门就昏在大街上被人送回家的小女孩,在一醒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旁人的怜悯,家人的心疼愧疚,一个住在虚弱身体里的巨人,不可能愈挫愈勇,只能渴求不要造成别人的困扰吧!

  那不是她的自尊,而是她最后的乞讨。

  强逼她露出那无力自主,什么都守不住,千疮百孔的样貌,自己究竟有什么权利那么做?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不可一世和自大而已。

  想许她幸福这个念头根本就太过狂妄,真相是她的笑容才能让他得到无上的喜悦。

  不忘七世之香,不灭七生之缘,其实在诉说的是他的心愿。

  而惧怕的,惶恐的,害怕他讨厌她,只希望能够离去时把伤害降低到最低程度的是她的真心。

  花了近十天,摆脱了酒力的影响,他才能够了解在各自背后,究竟谁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关系。

  如果说他用了全力,那么她就是用了全部生命。

  怎么能不使人怜爱。

  怜爱本身就具有可怜和可爱两面的意象,他仍旧是那个想背起她的少年,心意未曾改变。

  她却是从那个小女孩,长大成一个被迫得困屈面对一切的女人,和他相遇,然后爱上他。

  天真的微笑幻灭在他的不在乎粗鲁举动之下。

  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令她背负了什么不该由她背负的使命,他应该更清楚的令她明白这一切,都是他为了自己而做的。

  他好心疼,同时也更爱更爱。

  无论是哪一个姚尔尔,都让他最后终结到这个想法,想要她的背面,是一种难以逼视的强烈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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