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的决心大到就算前面挡着的是一堵万里长城,恐怕她也会视而不见地撞穿走过去吧?
「喂!伙计,在偷懒啊?」帘子轻响一声,珊娘探了个脑袋进来。
「才不是!」实秋心头惊跳了一下,急急否认。「还有,不要叫我伙计,我有名字。」
「哎呀!我倒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她不好意思地顺顺鬓边。
他轻咳一声,翩翩尔雅地解释,「小姓君,父母寓意为稻实丰秋。」
「哦,君稻丰啊?」她恍然的点头。
「是君──实──秋。」他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迸出。
「噢,对不起。」她讪讪地道:「不过你爹娘还真会取名字,他们必定是勤奋的种田人家吧?果然朴实,连名字都取得这么……嗯……五谷丰收。」
「我还六畜兴旺咧。」他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我又没有说错,干嘛给我白眼?」她不服气地道。
实秋一怔,随即皱着眉头甩了甩手上的水。是啊,她是没说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她嘴里说出的话,有时候就是这么令他有抽筋的冲动。
忍耐,君实秋,忍耐。
「还有,你该不会这样就耍性子不想帮忙了吧?人家说君子一言既出,五马难追……」
「是驷马难追才对。」他捂着突突剧痛的额头。
忍字果然头上一把刀,因为他现在觉得自己脑门就硬生生被插了把刀,头痛得要命!
「是吗?」她困惑了一下,「不是五匹马吗?几时改了?」
「从头到尾就没改过。」他咬牙切齿道。
再跟她讲下去,他若不是吐血三升而殁,就是会自断筋脉而亡!
他最最受不了人家这样唐突古人言,糟蹋圣人话了。
「你好像很热,脸红红的又一头汗。」她有些忧心地望着他抽搐的俊脸,「我听镇上那位蒙古来的大夫说过,如果脸红流汗又抽筋,怕是中风的前兆,你不会有事吧?」
「妳说谁中风?!」实秋差点炸了起来,平素的潇洒全被她的话气到死得七七八八。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珊娘吐了吐舌,不敢再惹火他。「现在咱们可以去山上打雁摘蘑菇了吗?山上风凉,你到那儿吹吹风应该会好些的。」
「嗯。」他神情还是有些不爽,但总算平静许多。
再十四天,只要再十四天,他就可以脱离这一切失序颠倒了的日子。
「好。」呜,他潇洒自在的人生啊!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至少她说对了一件事,在宽阔的翠绿山上的确令他心旷神怡,胸怀大畅。
实秋不禁想念起了苍阔奇伟的极北峰,那一望无际的林海和器宇恢弘的春风寨。
为什么他才出门没个把月,感觉上像已经过了沧桑数十年呢?
「这儿的山挺美的。」他忍不住赞叹,「教人不禁想起了陈子昂的诗──」
「你还会念诗?」珊娘挽着篮子,诧异地望着他。
他一脸洋洋得意,「略有涉猎。」
「可以念来给我听听吗?」她难掩倾慕。
这下子可对了他的味了,他愉悦地一扬下巴,姿态飒爽迷人极了。「没问题,前不见古……」
「等一下!」珊娘阻止了他,然后放下篮子搬来一截木头,架好后拍了拍上头黏着的泥土和树叶。「你站上头,这样就更有气势了。」
实秋真是受宠若惊,乐得就差没立刻将她登记在自己的头号诗迷名单上。
「嗯咳,那我这就来了。」他站了上去,果然有种才华傲人、睥睨天下的飘飘然感,他满意地清了清喉咙,悠然清亮的吟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兮,念天地之幽幽,独怅然而涕下也哉。」
「哇!哇!」珊娘兴奋激动得猛鼓掌。「绝代才子!青春偶像!」
「好说,好说。」他真是太开心了,诗兴一开不禁滔滔然如长江决堤,马上又信手拈来一首。「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山南山北走一回,倦罢归乡戏小溪。」
「哗!出口成诗啊!」她惊赞连连。
真没想到她这间包子店还出了这等卧虎藏龙的人物,简直就像是老米缸里爬出只屎壳螂……呃,这么形容好像有些怪怪的……哎呀!反正就是大大不得了哇!
「见笑了,粗诗陋词的,还望珊姑娘指教一二。」他谦虚地道。
「不会,这哪叫粗诗陋词,我听起来是挺好的,真没想到君公子是个诗书满腹的大才子。」珊娘顿了一顿,突然想起一事,「君公子,你该不会是要进京赶考的举子吧?」
「正是。」实秋本来想矜持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神采飞扬地说:「在下小生我正打算角逐今科状元题名。」
珊娘满眼敬意地望着他,「真没想到呀!我孙珊娘生平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了,而且还是即将赴京赶考的举子……糟了,你赶考要紧,我怎么还能把你留在这儿做苦工呢?真是对公子你太不礼貌了。」
「不不不,不要这么说。」他迷人一笑,「那是我亏欠于妳,理应做的。」
「可是……」
「都说好了我留在这儿帮忙干半个月的活儿,就该说到就要做到,妳放心,我决计不是那种出尔反尔没有担当的人。」实秋伸手拨了拨前额的刘海,姿势好不曼妙优雅。
现下她知道他是个宝了吧?不敢再有眼不识泰山了吧?哈哈哈!
看她还会不会使唤他做那些做牛做马、流血流汗的粗重繁杂差事。
「君公子,你真是太使人敬重了。」珊娘一拍大腿,对他欣赏极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不尊重你的原则也不行了,我们就外甥提灯笼──照舅(旧)吧。」
什、什么?!
实秋张口结舌,还来不及反对就发现怀里被塞了只篮子。
「我们该去摘蘑菇了,还有得趁天黑前猎到几只大雁或野鹅,否则明早包子会开天窗,变割包了。」她笑咪咪地道,率先出发去找猎物。
「妳──」他自晕陶陶的境界瞬间摔进现实的冰水池,气得头顶冒烟。
真是人善被人欺,好心遭雷劈,秀才遇到兵……不对,是孔老夫子说的那一句至理名言──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
饶是满腹牢骚,实秋还是趁珊娘专心在大树底下和草丛间寻找蘑菇踪影的时候,轻拈了几枚小石子弹上天空,把憋着的一口鸟气全拿来射天上嘎嘎飞过的大野雁群。
春风寨大王就是不同凡响,但见弹指神功所到之处,野雁像雨一般地落了下来。
他总算恢复自尊,自信愉快地咧嘴笑了,「喂!看我这边,我很厉害吧?我打到雁了!」
「哇──」蹲着的珊娘闻声回头,登时满脸惊叹。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她惊喜又赞叹的小脸时,心底总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开怀快乐。
剎那间他有个奇异的念头──为了她脸上这朵惊奇欢喜,他愿意打遍天上雁,拔尽地上菇,也在所不惜。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当天深夜,实秋总算见识到了她制作祖传包子的过程。
珊娘捧了只小箩筐,里头装满今天摘来的雪白色蘑菇,幽然香气隐约荡漾了开来。
实秋将大雁放在桌边,在等待大锅中的水烧滚的当儿,忍不住好奇地看着她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削起蘑菇。
「这是做什么用的?」他兴匆匆地拖了张凳子坐在她旁边,满脸好奇的问道。
「你──你不要坐得离我这么近啦!」珊娘小脸一红,身子连忙往后缩了缩。
「怎么了?」他怔了下。
「呃,就是……不要这么近。」她双颊酡红。
他眨眨眼,随即自以为恍然大悟,不禁为自己无人能挡的男性超强魅力而沾沾自喜起来。
「嘿,珊姑娘,妳早晚要习惯跟一个像我这样潇洒的男人相处,我知道一时之间妳会觉得头晕、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可是人生总是要在磨练中成长,古人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男』,『佳人』好逑。这所有的发生都是最好的发生,尤其在这夜深寂静灯花灿烂的这一刻……」实秋深深陶醉在自己信口吟出的诗篇与人生智慧里,帅气的脸庞上弥漫着浓浓的感动。
珊娘下巴掉了下来。
「如果我的话打动了妳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个地方,也请妳千万不要太感动,宝贝。」他深邃的眸子向下低垂三十五度,恰好对映着烛光,闪动出无比动人的光芒。「我,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虽然不是很听得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他此刻那股落拓不羁、浪漫悠然的味儿,还是让珊娘小心肝不由自主卜通卜通的乱跳起来,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味道又深情的男人,从没有感觉过像现在这样激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