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上车就要司机先别忙着整理,先载他去岳秋珊的住处,司机依照他的指示将车子开往杂乱有如迷宫的弄堂,差点在那儿迷了路,蓝慕唐也认不太出来。
「在这里停车。」他最后还是靠着位于弄口的一家烟纸店,才认出所在位置。
「你先将车子开回去,别等我了。」接着用力甩上车门,直奔岳秋珊的住处,脚步越走越急,最后索性跑起来了。
「岳秋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急,但他将它归纳于罪恶感,若不是他一时手滑,她也不会感冒。
「岳秋珊!」他直直地跑进她的房间,她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小脸泛红。
「你怎么来了?」她很想起床招呼他,但实在没有力气。
「我听说你生病了,立刻赶过来看你,」他帮她关上门,四周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于是他只得再将门打开,暗地里诅咒。
「这地方根本不能住人,难怪你会生病。」只要门一关就变成晚上,只靠开房门采光,环境糟透了。
「还过得去。」岳秋珊虚弱地微笑,脸越来越红。
蓝慕唐见状皱眉,弯下腰伸手摸她的额头,发现她的额头好烫,并且一直冒汗。
「你发烧了。」他再碰碰她的脸颊,也是一样情形。
「我、我没关系。」岳秋珊也感觉到自己的脸好烫,原本已经发红的脸颊被他这么一碰,好像变得更红了,害她的心跳也跟着加快。
怦怦!怦怦!
不知道是否因为发烧的关系,她在此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每一个碰触。
「我去买退烧药给你吃。」蓝慕唐收回手,站直身体,岳秋珊有点小小失望。
「不必了。」她摇头。「只是一点小感冒,不必那么麻烦,我可以起来——」
「躺着!」看见她挣扎着起床,蓝慕唐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怒气,岳秋珊当场吓着。
「我去买退烧药,等一下就回来。」话毕,他随即冲出去买药,留下岳秋珊独自一人躺在被窝里面心儿怦怦跳,拼命回想他的碰触。
她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岳秋珊简直不敢想像。
他们才认识不到几天,她就对他产生一种特别的感觉,甚至大胆开口请他吃面,就为了怕他们断了联系,不再见面。
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
岳秋珊思索这个可能性。
不然有什么理由她要请他吃面?还不是为了看他脸颊两旁深陷的酒窝,他笑起来特别迷人。
「买到退烧药了!」
还有,他慌张不知所措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大男孩。
「幸好弄口附近就有药房,真是太幸运了。」
此外,还有达成目的后的得意微笑,看起来格外潇洒。
蓝慕唐花不到五分钟就把药买到手,岳秋珊甚至还没能从对他的迷恋中清醒,他已经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引发她另一波心跳。
「哪,快把药吃下去,吃完了好好睡一觉。」蓝慕唐倒了一杯水给岳秋珊,她伸手接过水杯。
「谢谢。」她不好意思地将药吞下肚,总觉得自己好卑鄙,他要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吓坏了,他只把她当成朋友。
「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啊!」他果然只把她当成朋友,岳秋珊勉强微笑。
「真丢脸,还敢说自己是老大呢!」她假装开朗。「结果老大比小弟还先病倒,还得让你花这么多钱买药给我吃。」是世界上最没用的老大。
「就算是老大,也会生病。」蓝慕唐挑眉。「现在,给我闭上嘴,好好睡一觉。知道吗,老大?」
「知道。」岳秋珊闭上限,照着他的意思休息,蓝慕唐四处找可以当椅子的东西,好不容易才在外面的走道,找到一张不知道是谁丢弃的矮椅,把它拖到岳秋珊的房间凑了算数。
「真受不了这个地方的空气。」他捂着鼻子,喃喃抱怨。岳秋珊已经睡着,听不见他讲什么,当然也看不见他脸上厌恶的表情。
他将椅子放在她的床头,坐下来看顾她。在药效的催化下,她的烧开始消退,脸上的泛红现象亦逐渐消除,渐渐回复成平日红润健康的肤色,这让蓝慕唐十分欣慰。
「太好了,烧渐渐退了。」他再度摸她的额头,原本滚烫的额头温度骤降一半,复原能力极为惊人。
照理说他应该收回手,不该再碰她的脸,但他的手却如同有自己意志似地,往她的眉毛、眼睑、鼻子摸去,最后停在嘴唇。
即使已经生病,她的唇依旧红润,像草莓一样鲜艳,这真是个有趣的现象。
病人不是应该都是嘴唇泛白吗?
蓝慕唐忍不住低头察看她的嘴唇。
为何她的唇还是那般红嫩多汁,丰满得让人想咬一口?
猛然察觉到自己不当的举动,蓝慕唐连忙把头抬起来,不看她的脸。
好奇怪,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蓝慕唐用力摇头,将那异样的感觉摇掉,不让它占据自己的心房。
他一定是太无聊了,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应,对,一定是这样!
蓝慕唐说服自己,是因为无聊才会胡思乱想。为了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改变视线,哪知又看到岳秋珊的手上头。
他盯了她的手一会儿,慢慢将它们拿起来放在手心,发现她的手指修长,正是最适合用来弹钢琴的一双手,上头却布满了伤痕。
他无意识地抚摸她手上那些伤痕,有些已经结疤,有些是新伤口,无论新旧与否,都说明生活有多艰苦,特别是像她这样打从外地来的女孩,在上海生活更不容易。
然而他也同时幻想起,她穿着雪白洋装,踩着高跟鞋,快乐走在街上散步的情景。
她说过这是她的梦想,当时他还觉得好笑,现在想想其实挺适合她的,像她这么纤细的女孩子根本不该做工……
「唔。」岳秋珊突然发出的嘤咛,打断他的幻想,也打掉他的手。他到底在想什么?跟个傻瓜似的。
蓝慕唐拼命骂自己,不过再多的责骂,似乎都没能让他收手,直到岳秋珊醒来为止,他一直都坐在她的床边,守护岳秋珊。
「你还没走?」岳秋珊有些惊讶,从她睡着到现在,已经足足过了三个钟头,他还坐在她床边。
「我放心不下你。」他挑眉,伸手摸她的额头。「烧已经全退了,你的复原能力还真是惊人,看起来又跟新的一样。」
「当然,我是岳秋珊嘛!」她爬起来对他笑一笑。「像我们这种穷人,没有生病的权力,当然得尽快好起来。」
「你不会还想去工地吧?」他下可思议地打量她,她看起来就想去工地的样子。
「反正待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去做工。」被他猜对了,她就想去工地,把欠他的药钱赚回来。
蓝慕唐闻言深深叹气,但仔细想想也对,这个地方的确是没有什么好待的,再待下去只会加重病情而已。
「这样好了,我带你去坐双层巴士,你别去做工了。」他干脆提供第三种选择,省得只能二选一。
「双层巴士?!」岳秋珊嘴巴张得老大。
「你坐过吗?」蓝慕唐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她摇摇头。
「那我只好临时充当一天导游,带你参观上海市。」他微笑。「咳咳,兄弟,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她不明就里的问他。
「冲啊!」朝上海这个花花世界前进!
第三章
「那个是什么?」
「这个我没见过!」
「真有趣!」
双层巴士上,就听见岳秋珊像只小鸟般吱吱喳喳,睁大眼睛看每一样事物。
「嘘,小声一点,大家都在看你了。」实在叫得太夸张,蓝慕唐只得用手遮住她的嘴,免得她再丢脸下去。
「好多洋鬼子哦!」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几乎大家都在瞪她。
「这里是法租界,当然会有很多洋人。」严格说起来他们搭乘的不是双层巴士,而是双层公共汽车,他们就坐在最上层的露天座位。
「难怪景色特别漂亮。」岳秋珊羡慕地看着呼啸而过的街景,整齐的街道和美丽的橱窗,和她住的华界完全不同,根本是两个世界。
风呼呼地吹,岳秋珊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对她来说,一切都是这么新奇,就跟演电影一样。
「真的好漂亮。」她下巴靠着前面的扶手,东张西望地看向下面的街道,幻想自己也能像底下那些行人一样,穿得很称头在街上散步。
「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是个阿木林。」土得可以。
「不会,我觉得你这个样子很可爱。」像个刚出生到这个世界的婴儿,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一切,显得特别童真。
蓝慕唐不期然说出这句话,岳秋珊的脸都红了,他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真羡慕那些洋人可以住在那么漂亮的洋楼。」会不会是她自己多心,他看起来好像经常赞美女生的样子。
「你想住住看吗?」他转头对着她微笑,她的心瞬间漏跳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