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到底怎么来的?」苏权渊很不耐烦的又问一次,但少年没有回答的意思。
苏权渊暂时让步,自沙发上站起身踱向雕花木门,开门叫了一名守在门外的保镖进来。
「带少爷回他的房间洗澡、吃饭,还要替他疗伤,在我安排好之前要看好他。另外,叫隼棠来见我。」苏权渊下完命令後,保镖立刻来到少年身边,恭敬的请他随自己离开。
少年一言不发的迈步走出起居室,苏权渊等一切恢复平静後,陷入沙发中沉思,直到敲门声响起。
「进来。」他威严的喊道,门立刻开了,一个年纪与他儿子相仿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舅舅,您找我?」他的外表乾净、气质成熟,苏权渊虽欣赏也信任自己的外甥,但绝不在他面前扮演慈爱的舅舅。
「嗯,过来坐下吧!」苏权渊朝一边的单人沙发颔首,袁隼棠立刻照做。「你应该已经听说我儿子的事了吧?」
「刚听妈妈说了。听说他浑身是伤。」
苏权渊懊恼地叹口气,「他不肯告诉我他是怎么受伤的。」
袁隼棠对此毫不惊讶,依他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消息,苏家私生子似乎是个叛逆小子,而以自己对苏权渊的了解,他相信苏权渊刚刚一定咄咄逼人,当这两种人相遇,不但会掀起一阵风暴,彼此的对话也不会有交集。
「他没再升学,应该过不久就要入伍了吧!」隼棠转移话题。
「他不会去当兵的,我要你当他的家教,把你大学的课程部教给他。」苏权渊的语凋透露出不准备送儿子去尽义务的决心。
「这样好吗?我觉得应该让他自己选择。」隼棠最大的优点便是懂得体谅别人,但被苏权渊视为软弱。
「他是我儿子,他今後最重要的责任是接下我的地位,不是去当什么见鬼的兵!」苏权渊厉声说道,「你也一样,从今天起,我要你辅佐他、训练他成为我的接班人,我相信他有和我并驾齐驱的领导能力。」
他的狂妄膨胀到令隼棠反胃的地步,其实也不过因为姓苏,从小接受对继承人的教育,现在又身为四季度假饭店连锁集团的掌权者,才赋与他这种骄傲的权利。
要隼棠继续听苏权渊的命令行事,他倒宁愿选择服兵役。不过在苏权渊心中,隼棠只是个衔命行动的小角色,这点隼棠太清楚了,因此他没把自己的意愿说出来,跟苏权渊的命令比起来,其他人的想法根本微不足道。
「他叫什么名字?」隼棠决定忽略苏权渊的妄自尊大,将心思全放在刚认祖归宗的表弟身上。
「苏劭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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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特别的名字、一张漂亮得几乎不真实的脸蛋,深近黝黑的古铜肤色及满身伤痕已弥补了他天生不足的阳刚味,他不再需要军中严苛的体能训练,即使袁隼棠是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也看得出眼前的少年靠大量的劳力练就出一副结实的体格,而打架显然是他劳动的方式之一。
隼棠站在房中央打量坐在窗台上的苏劭深,他仅在隼棠进来时冷淡地瞟他一眼,而後便转回头专注於窗外令他感兴趣的事。隼棠怀疑他在盘算利用窗外那棵大树溜走的计画,遗憾的是,为了让劭深安分地待在屋里,窗户已被封死,窗下并站了个警街。
隼棠缓步走向他,刚洗过澡的肥皂香味飘入鼻翼,置於茶几上的晚餐也吃得一乾二净,脸上、手上涂满药水并贴上ok蹦,截至目前为止,他表现得相当驯服,然而以他叛逆的姿态看来,没有人预期他会毫不反抗的遵从他父亲的命令,但他却让所有人吃惊了。
虽然是个只小他一岁的少年,但劭深身上流露出的强烈孤独感、及目中无人的傲慢,令隼棠自觉是个成熟、圆融的中年男子。他在劭深面前不到两步距离的地方停下。
「嗨!我叫袁隼棠,你的表哥。」他试图以亲切化解劭深的冷漠,但劭深不予理会,甚至没回头看隼棠一眼。「劭深这名字很特别,我相信绝不是你爸爸的杰作。」
隼棠似乎挑对了话题,劭深缓缓的转过头来打量他,只是不愿用任何方式来回应隼棠的 笑容。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劭深虽面无表情,但他肯开门就已让隼棠产生优越感了。
稍早家中仆人曾告诉他,这个陌生的少主人除了在起居室里和苏权渊讲过寥寥数语外,就没听他再开口说过一个字。
「他不是那种会费心思去帮小孩子取名字的人,更何况是这么特殊的名字。你妈妈取的吗?」隼棠抓住这个机会,想打开劭深的话闸子。
「我外婆。」劭深简短的答道,然後又转回头去欣赏窗外的风景,这令隼棠感到些许挫折。
「你被带来这里,她有没有说什么?」
「从我十岁起,她就不再呼吸,更不会说话了。」他的答案令隼棠恍然大悟,从劭深略显挣扎的表情看来,他对他外婆的感情一定难以言喻。
「你有其他的兄弟姊妹吗?」
「你干嘛不去找那老头打听?」劭深跳下窗台,狠狠地瞪他一眼。「我相信他比我还清楚。」
「也许吧!」隼棠尴尬地笑笑,这是他首次与劭深面对面,他比劭深略高五公分,但气势却不如劭深来得强硬。「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你有个姊姊?」
「在我看来,那老头满喜欢四处下种的。」劭深推开他走向长沙发,隼棠在那时发现他的指关节又红又肿,更加确定了他时常打架的揣测。
「你姊姊是他元配生的。」
劭深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用比方才犀利一万倍的眼神瞪视他。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你是他唯一想要的孩子,至於你姊姊,早在她出生四十八小时後,就过继给我父母当养女。」隼棠的口气中隐含著忿忿不平,劭深无言的望著他。「她叫袁萃英,二十四岁,老实说,她可能活不到下个月。」隼棠眼中的哀伤更加烘托出劭深本性中无情的一部分。
「你要我在葬礼上为她掉几滴泪吗?」劭深抿紧嘴唇,他的话或许残酷,但谁又能要求一个从不知自己有手足存在的孩子,对刚出现在生命中、却已病危的亲人产生感情?
「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隼棠的神情黯然。「我会找机会让你们见面。」
「有必要吗?」劭深转向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柜,浏览架上的藏书。「在她快死掉的前一个月,突然冒出个陌生人自称是她弟弟——」
「她只知道你是她舅舅的儿子。」
劭深突然无法决定哪个消息带给他的冲击最大,先是被绑架到苏家认父,接著来了个无中生有的表哥告诉他,他有个垂死的亲姊姊,然而她出生二十四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除了她自己,这屋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出生的秘密。
「连她都不晓得自己是苏老头的女儿,为什么你会知道?」虽仍站在书架前,但劭深的视线已凝聚在一本他念不出书名的书本上。
「苏老头的太太两年前告诉我的,她要求我别告诉萃英,因为在萃英心中,我和我父母才是她真正的家人。」也许是为了争取劭深的认同,也或许是对「苏老头」这称呼感到新鲜,隼棠的声音里有丝笑意。
「笑什么?」劭深回过身来,不悦地看著他。
「我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舅舅,私底下也没什么人敢批评他,我猜他大概安排了卧底。」隼棠越笑越开心。
「那你不怕有人躲在门外偷听吗?」
「他要我辅佐你、当你的家教,我想这多少给了我一点豁免权。」隼棠得意的说,但劭深的态度依旧防备、冷峻。
「我又不是小学生,不需要什么家教。」
「我知道,但他要你以後接他的位子,所以我得教你一些专业知识。」隼棠的笑容不变。
「他干哪行的?」
「他是四季度假饭店连锁集团的董事长,因为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这表示总有一天你得扛下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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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劭深坐躺在舒适得令他失眠两晚的双人床上,不断地回忆袁萃英瘦削的脸颊在乍见他时加速的苍白,虽然在那一瞬间过後,她展现出与袁隼棠相同的友善,但她眼中却存在著什么,让劭深相信她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当然还包括了她与劭深真正的关系。
令他纳闷的是,精明如隼棠怎么会盲目的没有发觉?
病魔已彻底毁了袁萃英的健康,她消瘦的程度几乎仅剩一副枯骨,她甚至无法下床走动,隼棠说她这无助的状况已持续了半年之久。
在她公然的打量之下,劭深一如往常的保持冷漠,也许他对她存有一丝怜悯,但他仍不愿软化脸上的严肃线条。多年来,他一直谨守著不要与人太过亲密的原则,因为太害怕失去。他这一生能拥有的东西并不多,十九岁才得知父亲的存在;十九年来被母亲视而不见;同学们嫌弃他有个舞女妈妈,更厌恶他以打架维护自己的尊严。十岁之前,他还拥有外婆的宠爱,然而在外婆去世後,他领悟到一什事:你越珍视的那份情感,到头来一定伤你最深,因为你无可避免的终将失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