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从口袋中掏出一百两银票交到她手里。
「离开红花院后,好好重新做人。」男子硬将银票塞进她手里。
她傻住,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这自以为是的鲁男子!
她本来就可以顺利从红花院逃出,偏偏却被这人硬生生地破坏,弄得现在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才能跟红倌联络上。
抬起头,还想再多说一些话时——
风扬起,将原本就歪了一边的头纱给吹去。
他与她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见对方脸上的错愕。
她冷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清淡淡的神色中只闪过一丝莫名,随即恢复正常,不让任何人靠近。
沉默半晌,他才记起要开口。
「把银票收好,虽然称不上什么帮助,但至少对你是有助益的。保重。」男子离去时还特意多看了她一眼。
记下她的身影。
那一眼,并没有透露太多涵意,但她真的以为下一刻他就要带着她远走,离开一切,重新开始。
啊,她到底在想什么!他与她明明就是才刚认识的陌生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却这样胡乱猜测。
李莹暗暗在心中斥喝自己。
男子高大的身形很快便融入夜色中。
垂下眼,看着手中的白细纸张。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拿过银票,原来看似轻薄的纸张也有重量,而且还温烫着,沾有那人的体温。
她愣愣地对着银票发起呆来。
「公主!」夜的那头传来红倌的叫声,边跑边喘地往这方向接近。
李莹将银票仔细收好,放进怀中,那人的体温,无端地让她感觉身上一阵烫,脸上起了红晕。
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期望心跳别再加速。
「公——小姐。」红倌话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喊错了,立即改口。
「苏黎呢?」待红倌恢复平稳呼吸时,李莹问道。
「已经救出来了,和郑公子正在赶过来的路上。」红倌恭敬地回答,并转身让主子跟在自己身后。
李莹正要往前行去之际,却被怀中的温热给震了下,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着刚刚男子离去的方向。
黑夜中,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还会再见面吗?
念头才刚冒出,立即被自己制止。别再胡乱猜想,他同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连名字都不知,更别提会再见面了。
真是太奇怪了,她怎么会这样任自己的心思胡猜乱想,管也管不住。
「小姐,这边请。」红倌在前头领路,发现了小姐的迟疑——
只见小姐望向身后,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凋怅……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
李莹点头,没多说什么,迈开步伐随红倌离去。
第三章
「几天前的事,还没给我个交代。」郑澜青走近正背对着他欣赏夜色的人影,不动的人影没有回过头,迳自沉醉在静谧当中。
那天突然见到她的贴身丫鬟红倌带着她向来不离身的白玉上门求助,他匆忙调集人马赶到僻巷中救人,但赶到现场时,巷弄早就空无一人,连地上鞋痕也被刻意抹去,找不到半点线索。
他表面不动声色,暗中让府里所有仆佣在京城中不断打听她的下落。
好不容易在事发的隔天夜晚,终于有人回报说在京城的红花院内,出现一名面罩红纱的女子,并在院内柴房发现另一名贴身丫鬟。
于是他多加派了人手,策马前往红花院救人。
夜里,他命手下将红花院团团围住,先将丫鬟苏黎救出,再由红倌潜入放火,制造混乱以利从中找人。
就在成功之际,却看到有人冲破屋瓦逃出,怀中隐约还搂了个人,接着红倌回报院内四处都找不到公主下落。
大批人马立即掉头往刚刚那人逃去的方向追去。
如此大费周章救回公主,却得不到美人一句感谢的话,只是轻点了头坐入轿内,勉强算是答谢。
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要不是今日皇上在御苑举行夜宴,要见她一面还真不容易。
「交代什么?」李莹将视线定在郑澜青身上。
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同一个习字师傅、同一个财骑老师、同在宫内习四书五经,曾有人笑说他们的关系就像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不论何时何地,都能看到他俩一同出现的身影。
连郑澜青的父亲郑相国,更是早早把她当作是自家媳妇般疼惜,常常将朝臣赠送的奇珍异宝转送予她。
但自及笄之后,她便有意无意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是懂了男女有别,了解男女授受不亲之理,也多少意识到自己对郑澜青的感觉。
那是亲人之情。
没有怦然,更没有激荡的涟漪,平淡如水便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这不是不好,而是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接受郑澜青。
「你果然还是惜言如金,连个理由也不给?」郑澜青躲开那双湛亮如明珠的双眼。
御苑内灯火通明,大伙在亭院内嘻笑饮酒,只有他们像遗世独立的二人,静静站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自幼她就不爱说话,总是冷冷地用那双大眼望着他,无声打退他所有想得知的问题。
他对她笑,知道她刻意营造出来的距离感,但那并不影响他对她的兄妹之情,他还是像爱护妹妹般,适时地嘘寒问暖。
如果没有太多意外,她会是他终身的伴侣。由于彼此了解对方习性,所以不需有太多轰烈情感参杂其中,淡如水的情爱,也会是种幸福吧。
被这些小情小爱所牵绊,偶尔为之是不错,但如果太过腻人,他也会速速斩断,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男人该立志做大事,不可为这风花雪月之事所扰。
「那么我来猜猜,那天你私下带丫鬟偷溜出宫,结果被贼人抓去,那帮贼人其中有人怕后来追兵会发现他们的恶行,所以才将你们主仆二人卖人龙蛇杂处的妓院;这样一来,恶行既不会曝光,又还可以得到不少好处。」郑澜青快速拼凑出事情原貌。
李莹不语,只是用右手抚着那日在闹街上买来的发簪;为了这支簪,她们才会不慎钱财露白,成为歹徒觊觎的对象。
后来被卖到红花院,才会在那种情况下遇到那名奇怪的男子。
想起那男子,她脸上竟扬起淡淡笑意,间接默认郑澜青刚刚所说的一切。
「别大贪看外头的世界,外头并不如你所想象那样,事事美好,人人善良,饶是一般乡井小民,也有贪婪的一面。对于人性,你不得不多加提防。」她一直很向往宫庭外的世界,总是有机会就往外头偷溜,但他希望经过这次教训之后她能够多少知道外头世道险恶。
她垂下头,露出洁白的脖子。
她当然懂得人性的丑陋,但她还是禁不住想探索外头的世界;同样的天蓝,宫外的天总是蓝得更清澈,让她感到无比快活。
偏偏她身不由己,被囚禁在这个大牢笼中,动也不能,逃也不成,连枝头上吱叫的小鸟都比她快乐许多。
见她轻皱起眉,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如果你想自在快活,唯一离开这里的方法,就是嫁给我。」郑澜青自信地说道。嫁给他,她就能逃出这里,过她想要的生活。
反正父亲老是嚷着要他赶快将公主娶过门,不如趁她还对外头世界存有好奇时,拿这个饵引诱她。
李莹抬起头,发现——曾几何时,小时身高与她相近的他,如今却已远远超过她;双手轻轻一环,就能把她紧抱在怀中;宽厚的肩膀,是如此让人觉得温暖想依赖。
可是她一直找不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仅靠平淡的亲情,真能维系两人之间的感情?
见她迟疑未答,他叹笑。「原以为拿这个当诱饵,你就会同意点头下嫁,但显然外头的世界并没有让你冲昏头,愿意不顾一切离开宫里。」
「是啊。」她也随他一起笑道,化解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就再缓一缓吧,等她找到那个答案。
让她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
「公主、尚书,皇上请两位一同过去亭院内饮酒。」领命前来的小太监恭敬低下头。
郑澜青点头,松开刚刚紧握的双手,让李莹先行。
「十五妹,这里坐。」皇上一见李莹走入亭内,立即召唤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并示意身边宫女斟酒。
按辈分顺序,她虽是先皇的第十五位皇女,却是同当今皇上一样为先后所生,血浓于水,长她十多岁的哥哥自小就特别疼爱她,不论她作出什么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就连今晚的宴席上,皇上也是挪开皇后座位,硬是要她同他一起坐。
高皇后被排在李莹身旁的下座,敢怒却不敢言。因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也懂十五妹在皇上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皇上对妹妹近乎痴心爱恋的情感,让众多后妃咬牙切齿;没有人可以独占皇上的所有心思,他总是冷淡若离,对谁都一样,但只要十五妹一个请求,哪怕是要把整个京城在一夕之间铲平,皇上也会毫不犹豫的立即照做,而且还非达到目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