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想吃,妳就舀给爹吃。」牛青石道。
「不行啦,这是七姐姐知道大哥你受伤,专为你炖的药膳,里头放了一只下午还活跳跳的乌骨鸡,还有当归、阿胶、熟地黄、一大堆很好的药材,主要让你补气血,强身健体;爹年纪大,不能过补,不然肝火过旺,睡不好觉,反倒不好了。」
「可我肚子饿了。」牛树皮还是可怜极了。
「那还不简单,现成的大厨在这里。」牛采苹大眼滴溜溜一转,开心地喊道:「米多多,你来了正好,走!到厨房去,看你了。」
丰富之家的多多小爷怎会如此命苦啊?米多多欲哭无泪,他都快饿成米少少了,竟还得勒紧裤带为牛家煮消夜?
「米多多,厨房这边走。」牛采苹右手推着米多多,左手拉起父亲。「爹,我们去看大厨的手艺。二哥,你别杵在那里当柱子了,一起去。」
「君子远庖厨。」牛青云不为所动,冷冷地道。
「牛二哥,你是说我不是君子?有点过分喔。」米多多命苦归命苦,但仍懂得君子成人之美的道理,他一把扯走可能还不太明白状况的牛青云,笑咪咪地道:「走啦,过来看小人下厨了。」
于是乎,大厅留下牛青石和夏七巧,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半晌无语。
「你……」
「妳……」
不说则已,一说就是同时出口,同时望向了对方。
「我先说。」七巧憋了很久了,她直视牛青石。「你的伤还好吗?」
「没事。」
怎会没事?七巧光看他让人扶出的蹒跚步伐,一颗心早就拧紧了。
再瞧瞧,他右手让一大块布给悬着,挂在肩膀上,神色也显得疲倦。
他一定早就睡下了,她却来吵他,让他不得不起来「会客」,她这算什么探病!简直是来打扰病人,让他不得安心休养。
一想到此,她慌地起身拿碗。「我……我盛碗汤给你……」
「夏小姐,不用了。」
「不吃就冷了,人家我……」
花了很多心思准备的!夏七巧蓦地浑身一热,这话能讲吗?
她默默地舀汤,一瓢又一瓢,眼睛只瞧着手上的大汤勺,彷佛将自己所有的心意都放在这一小碗汤里了。
可不是吗?自知道他受伤后,她为自己那份害怕忧急的心情给震撼到了:明明牛青石不是她的亲人,她又怎会为他如此悬念挂心?
只因为,她的心挂到他那儿了,犹如他是树,她是一只在上头筑巢的小雀,一日不见他,就好似一天不归巢……
她将一个小碗填满,再摆上汤匙,推到牛青石的面前。
「你的手骨头没折到吧?」她心思翻腾,低下头问道。
「只是右手臂脱臼,已经推拿好了,再敷两天药就没问题。」
「脚呢?」
「大腿瘀了一大片血,得待它慢慢消退。」牛青石的声音很平静。
「你……」七巧心头一酸,眼圈儿便红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坏人,你没掂清底细,就追了上去,飞镖又不长眼睛,万一、万一……」
「夏小姐……」牛青石看得出她的担忧,却没想到她说着就哭了,他心一纠,忙道:「打我跟伯伯学商以来,拳脚功夫就没荒废过,出门在外总要有一套防身的本事,是我没抓稳,这才从墙头跌下来。」
「既然你扬州还另准备有一份贡米,烧就烧了,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追坏人?」七巧哽咽问道。
「那人明显就是要陷害牛记粮行,不抓他来问个明白怎行?」
「坏人要抓没错……可是你……」出事了可怎么办呀!
万般心事,纠结如丝,七巧也明白,换作是她自己,要是谁敢偷她店里的东西,她说什么也是要逮偷儿回来,好好教训他一顿的。
但无论如何,抓小偷是一回事,她就是不愿牛青石受伤啊。
「你吃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绞着手指头,轻轻抬了下巴,又急又恼地催促牛青石。
「好,我吃。」牛青石这才拿匙舀汤。
七巧趁他喝汤,侧过身子不让他瞧着,拿出帕子拭泪。
虽然她刻意别过脸,但牛青石还是见到滴滴滚落的泪珠。他百般不忍,是他令她担心了。唉,采苹怎么传消息的?不过是小伤罢了。
「这汤是妳熬的?」他放柔了声音。
「不是,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七巧忙抹净脸,仍侧着身子,低头道:「是我去药铺问方子、买药材,再请多多小爷准备食材,然后是甜甜姐、软软帮我煮的,我只是站在旁边看。」
花这么大的功夫?牛青石更是细嚼慢咽,米家三人熬汤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她专程为他准备这锅鸡汤的心思。
「夏小姐,谢谢妳,这汤很好喝。」
又喊她夏小姐!七巧一肚子的别扭,扭紧了帕子,不想响应他。
见她不说话,牛青石也只好闷头喝汤,而七巧就是将帕子扭来扭去,一下子就打了七八个小结。
「妳这些日子住在安大嫂那边还好吗?」牛青石又问。
「很好。但我也不能一直叨扰他们……」还有令她头痛的周家提亲问题。不想了!七巧抬起头,终于问出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那个……呃,莲心姐姐现在还好吗?」
「妳认识她?」牛青石微感惊讶。
「就上回啊,她不是来赊米?然后我听采苹说,你帮她找个活儿?」
「是的。我送她到木渎养蚕,她应该有一份足以持家的收入了。」牛青石不觉轻叹一声。「就怕她好赌的相公又跟她要钱。」
「你……心疼她?」
他微笑摇了摇头。「我只是尽过去邻居的情分,帮她罢了。」
「可她……她曾是……你的未婚妻……」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已是许家人,心思都放在她孩子身上了。」牛青石神情平静地回答。
「如果当初她愿意等你,说不定……」
「夏小姐,每一个人走的路不一样,一旦决定这样走,就不可能再回头,也无所谓去揣测如果当初如何,将来可能又如何。」
跟她说教?!七巧瞪着自己的指头,又将帕子打了一个死结。
那也就是说,她和他解除婚约之后,从此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既然已经分歧,那就只会越走越远,再也碰不着了吗?
好牛不吃回头草?!
「救命啊!有虫子!」牛采苹的惊叫声打破了沉寂。
「什么?!」七巧吓得站起来,她最讨厌夏夜里漫天乱飞的虫子了。
「呜呜,臭米多多!」牛采苹哭丧着脸,边跑边骂,还不断地往身上乱拍。「抓了菜虫就往我身上扔,好痒!好痒!」
「采苹,那不是……」牛青石眼尖,想要制止妹妹乱喊。
「在妳头发上啊!」七巧尖叫一声。
「啊呜!」牛采苹也跟着惨叫,忙用双手往头发乱打一通。
「啊……」七巧无力地哀号,又吓得往旁边跳去,因为那只青色小虫让采苹一甩,就掉到她脚边。
「小妹,别叫了,人家还以为我们牛家杀猪了。」牛青云大跨步跟着进来,弯下腰捡起小虫,递到牛采苹眼前,冷冷地道:「吃了。」
「我又不是鸡啊鸟的,干嘛吃虫……咦!」牛采苹才抚弄好头发,瞪大了眼睛。「这、这、这不是冬瓜吗?怎地刻得像只毛毛虫?」
米多多大笑现身。「妳不是说,只要雕出一只小虫,妳就吃下去?」
「米多多!」牛采苹杏眼圆睁,夺过那只冬瓜虫,往米多多丢去。
「别……别把虫丢到我这儿来呀。」七巧虚弱地闭上眼睛。
「别怕,他们闹着玩的。」牛青石柔声安慰她。
「我……我受不了了……」七巧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抓了衣襟就钻──等等!她钻到什么山洞了,为什么这堵墙壁又软又热,还会怦怦乱跳?
她抬起脸,正好对上牛青石俯下的双眸,同时,她也感觉得到他的左手正紧紧地搂住了她颤抖的身子。
啊!这番惊吓非同小可,她反倒叫不出来,就只能揪住他的衣衫,靠在他的胸膛,呆呆地仰头看他。
「米多多,你站住!」牛采苹还在穷追不舍。
「哈!来追呀,想吃多多小爷的消夜,妳得替我升火……」米多多像个顽皮孩子在厅内打转,差点撞上迎面进来的牛树皮。
「哎唷,老大爷,你也来凑热闹了。」他赶忙扶住了老人家。
「嘻!」牛树皮左手扶着老是滑下鼻梁的眼镜,慈祥和蔼地道:「你们要找虫,我这里抓到了一只,我保证,这锅菜不会有虫了。」
他伸出右手食指,一只真正的小菜虫正在他的指头上蠕蠕爬行。
那小虫通体翠绿,周身还有一圈透明的细毛……七巧只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恶心欲呕,头昏眼花……
「呜呀……」不管了,她真的受不了了,只来得及低低惨叫一声,眼睛一闭,就晕倒在牛青石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