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会因为害怕而坚强。
尤其是女人,女人很少有勇气,但是女人因为害怕所激发的力量,有的时候往往比男人的勇气还要坚韧。
这就叫做以柔克刚,
这句话是男人说的,多数女人自己往往不懂,但是多数男人却很清楚。
也许因为已经病过一次,织心有了经验,她可以对抗风寒、可以保护自己,例如坐在热炕上全身里着厚被发汗、例如发病时茹素清肠、又例如保持劳动但不过劳以维持体力……总之她已经有方法保护自己,她的用法也都大抵正确,因为她害怕倒下,倘若这病像上回那么严重,那么这次她必定会像冬儿那样被送出王府。
就在织心病快痊愈的时候,那昏迷的姑娘也醒了。
清晨,那姑娘退了烧,福晋得到消息,也知道织心病好转,便决定来看那个姑娘了。
毕竟人是福晋带回来的,福晋要好人做到底,如果是身世可怜的女子,福晋还会考虑收留这姑娘,也许在王府里请管家为她谋个差事。
福晋来过后,问了名字,说过几句又走了。
织心已拜托厨房丫头秋儿,为她烧来一盆热水,给这名叫巴哥的姑娘净身……
直至为巴哥宽衣时,织心发现她胸口上的雁型朱砂胎记。
织心八岁进府,从小到大在大阿哥身上已见惯,她不会错认!
这样的胎记,是巴王府子孙身上独有的胎记。
织心看怔了,她实在不敢相信,此刻在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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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哥这位小姑娘,原来是巴王爷小妾所生的女儿。
刚出生时,巴哥就被亲娘带出王府,这其中原有一段缘由,一段委屈,一段过程。
织心看着至亲相认,府中喜气洋洋,她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对亲人的思念……
可是她进王府前,娘已去世,进王府后不到五年,爹也过身。
她爹是独子,娘是养女,织心未出生前大爷、阿娘俱已仙逝,爹生她时已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剩妻子。
所以,在这世上织心已无任何亲属。
有的时候,感伤起自己这样的身世,织心也会觉得孤独。
她的命从来没有好过,就连一个可以相依的亲人,老天爷也没为她留下。
王府这几日就像办喜事,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然而在这天大的喜事其中,唯一闷闷不乐的人,只有福晋了。
福晋没想到做个好人,却捡到丈夫与小妾所生、流浪在外的女儿。
可福晋也只是气闷了几天,就不再板着睑了。她毕竟是良善之人,虽然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恶喜憎,可只要是人就不能苛求,能做到提起又放下的已经不容易,因为不提起也不必放下的,已经成了神仙,还有大多数既提起又放不下的,都下了地狱。
再说到眼中没有提起也没有放下的,已经成了佛祖身边的菩萨。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凤毛麟角,人间圣贤。
小格格的病一好,就搬到了西厢,于是织心又回到福晋身边侍候。
在福晋身边,织心跟着主子时常要往前厅、后院行走。
于是,织心见到雍竣的机会,忽然又多了起来。
但是每每见到他,她便低头避开他。
她一次次的躲避,直到她发现他的目光已不追随自己,渐渐的,他开始冷眼相待,视若无睹,见面就像不相识。
每当这个时候,织心的心头就像被车轮辗压过,她的心伤了一遍又一遍,每见一遍更伤一遍,然而不管伤过许多遍,好像下回她的心总还能再伤深一分,再撕裂得更大一些。
直到这天,夏儿来告诉她,雍竣要到四喜斋来跟福晋说话。
她不知道他为何叫夏儿先来告诉她,是要她回避吗?还是她要迎接?
她选择回避。
也许他已经猜到,所以叫夏儿来告诉自己。
织心回到她自己的小屋。自从她有了新主子后,她又搬回原本住的小屋。
她在小屋里坐着,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她一动不动地等着时间流逝,脑中什么都不想。
一个时辰过去,织心站起来离开她的小屋,走回四喜斋。
一个时辰应该够了,她了解雍竣,知道他不是话多的男人,他不会留在福晋屋里太久。
但她还是算错了。
她来四喜斋时,雍竣正跨出房,显然福晋有许多话跟他说。
在四喜斋前庭,他看到她,她也看到他。
织心停在原地,就像府内其他婢女一般低下头,准备在他经过时福身问安。
但是当雍竣经过她身边时,他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仿佛身边只有花草木石。
雍竣越过,视若无睹。
织心虽然福身,但一句「贝勒爷好」却哽在喉头,她瞪着脚下的泥地,眼角余光看到他无动于衷地经过自己身边,那时,她连一句话也发不出声。
她只记得一直低头,她的身子蹲着,维持着奴婢卑微的姿态……
一直到雍竣离开四喜斋前庭,她慢慢直起身,黯淡的眼瞪着虚空之中,脑海也跟着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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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就要过年,早上她出府为福晋采买上好香烛,预备年初一于厅前祭拜天地。
她时常与福晋圣贤良寺进香,熟悉店家贩香好坏,初一祭天攸关一年运势,福晋向来慎重,所以才叫织心出府挑选采买。
午后,前厅有一人突然来府,听说此人是玉王府玉贝勒。
织心知道玉贝勒来府,是前厅一名小厮来四喜斋说的。
「福晋吉祥,贝勒爷要织心姑娘到前厅问话。」那小厮到四喜斋说。
「问什么话?」福晋瞧织心一眼,皱眉问小厮。
福晋不喜欢雍竣找织心,至少,她面上显露了这样的痕迹。
「玉王府玉贝勒来府,贝勒爷便要小的来唤织心姑娘,小的并不知道为什么。」小厮答。
福晋眯起眼,不说什么。
织心站在一旁,她没表情也没回话,一切但瞧福晋作主。
「听到了?」半晌后,福晋回头淡淡对织心说:「爷唤你,你去吧!」
「是。」福个身,织心无话,便随小厮去了。
看着织心走出屋门,福晋神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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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心来到前厅,见到玉贝勒。
这是个英俊的男人,看似风流儒雅,可一双锐利的眼却透露出精明。
织心来了,雍竣眸色冷敛始终如一,并未看她一眼。
「你说的,是她?」雍竣问。
「不是她。」玉贝勒沉定地答,神色似有些悲痛。
「你思念你的妻子?」
「十分挂念。」
雍竣淡下眼。「那么,我将织心赠你为妾,或可减去几分你思妻之痛。」
听他如此言语,织心神色微变。
但她不说话,只僵立着,没有反应。
之后,这两个男人又说了什么,织心已全然听不见。她怔立在厅堂前,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就似风中的飘萍……
只要为奴,愿一生只待在巴王府。
如此渺小的愿望,也许,亦终究无法如愿。
因为只要是奴,再有任何的想望,无非都是可笑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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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知道那个你所关心的人,已经再没有心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从来就不曾没有心过,因为她自己骗不了自己,她知道她对他的疏离与冷淡,都是为了逃避。
所以当他的目光不再看着自己的时候,她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痛苦,比挣扎的时候流的血更多。
她还是错了,她安心做一名奴婢,可是当真正成为平凡的奴婢时,她才开始感觉到痛苦。
人非圣贤,但是人往往想不透,往往把自己看得太高,把境界看得太浅薄。
即便是织心,她八岁为奴,早已学会了压抑与忍耐,然到头来才认识自己的能耐,原来没她想象得清高。
她的感情一直在煎熬,她是人,不是圣贤。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终究还是女人。
女人只会要更多,不会放下,如果看似放下,那只是一种姿态,不是真心的。
但即便是姿态,也有一种叫做疏离。
女人愿意疏离男人,必须先懂得尊重自己。
然而,女人也只有在男人追逐的时候,才需要摆出姿态,因为没有男人追逐的女人,如果摆出姿态,不仅徒劳,而且可笑又滑稽,甚至令人生厌。
所以,她已经没有了姿态。
如今,她也不再回避他,因为一个眼中看不见你的男人,根本就不必回避。
「织心。」这日午后,用过午膳,福晋忽然唤她。
「是。」织心走到福晋面前,福身问安。
「去请你贝勒爷过来,我有话对他说。」福晋道。
「是。」织心只淡淡答,立刻转身。
「等一下。」福晋又叫住她。
织心回头。
「我叫你去请贝勒爷来,却不叫绿荷去,你可明白什么意思?」福晋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