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丫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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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明白每个人活在世上都像修行,都有关卡,就像她,她也不愿嫁给雍竣,做—各小妾。是以她不怪福晋,她放生,放生给比自己高尚的福晋。

  福晋与织心说话时,绿荷当然就站在旁边,她也像刚才福晋看织心一样,看了织心一眼。

  但绿荷眼中饱含的是悲悯与感叹,不是福晋的保留与冷淡。

  因为她也是奴才,所以她悲悯织心,却又感叹织心傻气,平白放弃了一个可以变身做凤凰的机会。

  这是因为她不了解,在织心眼中,何谓凤凰……

  这世间上没有凤凰。

  也可以说,这世间上到处都是凤凰。

  然而做凤凰也苦,不做风凰也苦,那么何不随心所欲?可随心所欲也苦,不随心所欲也苦……

  既然什么都苦,那么做小妾也苦,做奴才也苦,做主子也苦。

  还有什么能不苦的?看起来人很渺小,一时欢畅大都是苦中作乐。

  但是,总有那做小妾不苦,做奴才不苦,做主子也不苦的人。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人类的境界,到底比不过世事无常的变化。

  所以人类的心常随境转,能定而不随境转,这就是修行。

  是以修行容易,修行又很难。

  然看似是难事,其实又易行,提起放下而已。

  只是这提起放下,却还是难之又难。

  因为心不是物品,提起不能放下,放下又想提起。

  人在世上,一开始能每次提起,每次放下,已经入了门,已经踏上修行的路。福晋有点修行,但修行不够,又因为是个福晋,没有艰苦的环境,修行不易。再者还因为福晋有—点修行,所以事事物物比旁人看得清、看得精,手段却也因此更伤人。

  织心退下,神情木然地离开了四喜斋。

  她的心已经没有所谓痛,因为孤女的心痛没有价值。

  可就在离开四喜斋的路上,她心底忽然有一股莫名的直觉……

  就好像动物遇见危难,牛会掉泪、马会嘶鸣。

  她认为自己侍候福晋的日子不长,待在王府的时间,也已经不会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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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与人的缘分,总是分分离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聚了再散。

  雍竣与玉贝勒谈了一桩生意。

  这桩生意,跟织心有关。

  他要玉贝勒把织心带走。

  「我已将娶妻,你不适合留在王府。」这日,雍竣来到织心的小屋,这么对她说。

  他的表情很冷静,面色平淡。

  他难得来,难得跟她说话——最近这些日子,他已几乎不再跟她说话,不再看她了。

  但今天他还是来了,不但来了,还看着她,跟她说了话。

  只是他对她说的话,是要她离开王府。

  「你离开,对我俩有利,也可以代王爷照顾小格格。」他口中的小格格,指的是巴哥。

  织心面色凝白,几乎窒息。「奴婢是奴才,永远记着自己奴才的身分。少福晋是天,奴婢是泥。奴婢明白,永远不会踰矩。」半晌,她淡淡说。

  「这是两回事。」雍竣看着她,眸子冷敛。「你是奴才,我还是喜欢你,因为得不到的最美。再者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怀里拥着妻子,眼睛看着你,这种日子,你我都不好过。」她的心忽然绞痛。

  这些话就像一把剪子,切开了她的心。

  「少福晋刚进府,她要的是丈夫全心全意的爱,我娶她,就必须疼她,不能辜负她。」他再说。

  织心不说话,她木然瞪着虚空。

  这样的话,一个男子,正在讲给爱他的女人听。

  女人听着,疼痛的伤口又被撕裂,但她还是要听,因为这是男人说的话,这话她本能得到,却是她不要的。

  「倘若我娶的女人是你,也会对你最好,给你最多。」他盯着她,眯眼。「但我要娶的女人不是你。」他说。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

  她知道他的意思,清楚他的打算。

  她不能留着。

  她不能留在这里,却选择做一名旁观者,就算他同意,他的新娘不会允许,也不必允许。

  「奴婢明白了。」她终于说。

  她的声音很淡,然一字一句,如敲在荷叶上的水滴,清脆见底。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也未再停留。

  他离开了,就像来的时候那样突然、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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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大寿后不久,织心跟随嫁出门的格格,一起到了玉王府。

  来到玉王府不久,树头上的嫩芽就萌发了,今年春日来得早,织心的日子却过得慢。

  她的活不多,因为格格大多时候不需要她侍候。

  「你有两只手、两条腿,我也有两只手、两条腿,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巴哥是这么对她说的。

  因为主子不需要时常侍候,所以日子过得慢,日子过得慢,总得想法子打发这度得太慢的日子。

  于是织心整日有半天的时间在刺绣,因此,她的绣工在这段日子里又精进不少。

  巴哥来看她,见到她的绣品,爱不释手。

  「你才是蕙质兰心!不仅蕙质兰心,织心,你还是才女!」手里握着荷包,巴哥天真烂漫地笑着,夸奖她。

  于是,织心把荷包送给了她。

  又过半个多月后,玉贝勒召织心到堂前,他有话对她说。

  「本来这事要让哥儿告诉你,但我怕她说的不清楚,并且,这件事由我来说,会比较容易。」玉贝勒道。

  织心听着,她没有开口。

  「往后数年,我要带着哥儿游历大江南北。」他顿了顿,然后往下说:「这游历没有时间、没有目的限制,随兴之所至,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明天不知道后天的事,所以,不方便带着你。」织心还是听着。

  「并且,未来我将带她回抚顺,也许不再回京,然而你自小长在京城,既然如此,我与哥儿决定,让你赎身,往后你不再是玉王府的丫鬟,你已自由。」听到这里,织心怔住了。

  半晌后,她才说:「贝勒爷与少福晋要出府远游,奴婢可以留在王府等待,贝勒爷决定带少福晋回抚顺,奴婢也可以一同前去——」

  「难道你不愿赎身?」他问。

  「奴婢没有钱赎身。」织心答。

  过去她在王府领的月例银子,全都送给了爹爹,她自己没留下多少,只有几两碎银子。

  「我不需你的钱。」玉贝勒道。

  织心等着他往下说。

  「我见过你给哥儿的绣品,秀雅不俗,巧手天工,精细令人叹为观止。」玉贝勒又道:「你能画能绣,这样的才华不该被埋没。你应当到江南去,拜会老师,请求点拨,不日绣艺必当会再有精进。」

  「奴婢不明白贝勒爷的意思。」她怔然问。

  「我在江南有所绣庄,红豆绣庄,我需要一个能信任的管事,你既然愿意离开京城随我与哥儿一起前往抚顺,倒不如往江南,为我掌管红豆绣庄。」

  「这与奴才赎身,又有什么关系?」织心说:「何况,奴婢从未离开王府,没有经营管理的经验。」「

  你为我掌理绣庄,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内,只要绣庄经营步上正轨,年有余利,你就能赎身。」他顿了顿,然后说得再清楚一点:「换言之,一旦你开始为绣庄牟利,就算为自己赎了身。」织心屏息,她承认心动,但是也惶恐。

  「不仅如此,」玉贝勒继续往下说:「一旦绣庄开始得利,每年我还会分你一半利钱,让你成为绣庄名副其实的半个主人。」

  这条件如此动人。

  然而偌大玉王府内,能干的奴才比比皆是,为何挑中她?她眼底写满疑惑,玉贝勒当然看得出来。

  「刚才我说过,已见过你的绣品。想要成为绣庄的管事,这人不仅要得我信任,还要能绣有天分,才能为绣庄营造新意,培育人才、承先启后。况且我已观察你数日,你行事机敏、细心,谨慎、聪慧,在在皆为不可多得的条件,所以我要用你。」这一刻,织心的心在狂跳着……

  这是个诱人的机会!当初她曾经羡慕过孔红玉,而现在就在她面前也有了一条道路,一条让人惊喜又让人忐忑不安的道路。

  往后她可以不再是困居的小鸟,只要她肯抬起脚、跨出去。

  然而,对于从来不曾预期过人生会如此变化的织心,那不可预测的未来即便布满憧憬,却也突然得令人忐忑不安。

  「你还没回答我,你可愿意?」他问。

  「奴婢八岁为奴,充其量也只能做好一名奴婢,贝勒爷为何能相信,奴婢可以经营绣庄?」她必须厘清心中的疑问。

  「我知道你不能。」他对她说:「但绣庄远在江南,我眼不能见、手不能管,因为如此,用人首要唯德,即便三年后你还不能让绣庄得利,我也相信你已尽全力。所以,我愿意让你一试。」因为这番话,织心眸中有了隐约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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