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她竭力保持不为所动。不过那真的好难。
他执起她的手,稳稳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你愿意让我追求你吗?」
「什么样的追求?以什么样的身分?为期多久?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打算结束?」忍不住地,她屏住呼吸而不自觉,心中盛满必须要先弄清楚的疑问。
「当然是以情人的身分,让我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梓言说出他想了好几夜的答案。「娃娃,这次我不会许下我做不到的承诺。过去十年来我已经尝到苦头,不会蠢得再做一次。你愿意试着再相信我一次吗?相信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而离开,这一次我会留在你身边,直到你不再爱我。」
他努力想过,如果娃娃还愿意接受他,那么以她的立场来看,她最有可能担心的事情是什么?
一个答案浮现眼前,那就是他的再度离开。
也的确如此。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娃娃才努力维持稳定的呼吸缓缓开口道:「你确定你不想只维持单纯朋友的关系?官梓言,我可以一辈子当你的朋友,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知道,但是那不够。」他拒绝只当朋友的提议。「长久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像是没有根的浮萍,而我已经厌倦了不断飘零。娃娃,让我属于你好吗?完完全全的,让我也能够完整的属于一个屹立不摇的世界,好吗?」
啊,梓言,你还没发觉吗?其实你已经身在这个属于你的世界当中了啊,你从来不是无根的浮萍。你不是。
娃娃的眼神从试探转为忧伤地看着他,而后她遗憾地抽回手,远离他承诺要提供的永远。
「我很想答应,但是有个问题……」
拒绝他的提议,也会撕裂她的心。天知道她多么想答应。他已经承诺他将永远属于她,也承诺永不再离开,他把他的心放在情感的祭坛上任凭她处置,可尽管如此,为了那使她人生惨澹的十年,这一回她还是得先把话说清楚。
「你想要属于一个永远不会动摇的世界,可是我并不是那个世界。」她忧伤地告诉他:「我曾经天真的以为即使整个世界都改变了,只要我够坚持就没有关系。但我错了,时间证明,终究我也是会改变的,我想我没有办法提供你真正一个能够永远屹立不摇的归属。这样你还愿意追求我吗?我得提醒你,你所追求的那个永恒世界可能不真正存在。」
她曾经以为只要感情够坚定,他们的世界将永不改变。然而十年前她就已经领悟到所谓的永恒,只是孩子在童年时的幻想。人不可能永远活在永不改变的世界里。
终究,他离开了。
终究,她长大了。
如果她今天顺从内心的声音,为了爱他而点了头,届时,他会不会又离她远去,让她再等上另一个十年、二十年呢?
她已经厌倦等待。
即使她知道自己终究会不断地等下去。那仿佛是她的宿命,但她早已厌倦了总是由她来扮演那个苦苦等候归人的角色。
内心深处,她是矛盾的。
尽管她仍然爱他,尽管她知道她势必会永远在原地停留,但她已然极端厌倦了继续等待。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再赌一次。
为此,她瑟缩地别开眼,不想做出选择,也无法解释内心深处那使她寒颤发抖的恐惧。
梓言清楚地看见了娃娃脸上的不确定。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但眼神却非常温柔。
他能理解她心中的忧虑,也为此责备自己。
她可能会拒绝他,但是他仍然必须再问一次,甚至问许多次,直到得到肯定的答案。那是他的十字架,是他亲手把他们的感情问题变得如此复杂,他必须想办法再让他们之间回归到以往的单纯。
回到那个只有爱、或者不爱的单纯世界。
他爱她。
坚定地扳过她的肩膀,心痛地看见她因强忍住泪水而逐渐泛红的眼眶。他几乎忘了她有多么容易伤感。「别哭,娃娃,只要说你愿意就好。我挚爱的娃娃,请说你会答应我。」
她闭上眼睛,眼眶热得几乎锁不住即将溢出的泪水。她倏地睁开眼睛,两行泪水滚落脸颊,热热的眼睛看着他。「如果我答应了又怎么样?」
他放开握着她肩膀的手,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地许诺:
「我会尽一切努力,抹去你心头的伤。这一次,让我来做我们感情世界里的锚。我会试着稳住脚步,承担所有的压力。这一次,让我来付出。」而且风险自负。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付出一切,而她仍决定不爱他的话,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们之间曾经存在着一份比金石还坚定的信任,是他毫不留情地斩断了那座信任的桥梁,他得负责重建。在重建起她对他的信任之前,他不会有任何怨言,他会甘之如饴的等待,直到赢回娃娃对他的信任。
这一次,负责等待的角色将由他来扮演。
他不会再让她等。
「拜托,说好吧,娃娃。」再给他们彼此一次机会,也许他们会因此得到幸福。
「这就是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她下意识地放低音量,声音很低沉很低沉地说。
「次要的目的。」他诚实地说。
「那么主要的目的是……」
「我想念你。」
他说得如此自然,仿佛是真心真意。
而,也的确是。他想念她。外公的身体状况正在渐渐恢复,确定那个顽固的老人会再度强壮起来后,他便来找她。
他不想听那些加油添醋的马路新闻,他只想见她一面。
他要亲眼看见她依然安好,也要亲眼看见她眼中对他情意依旧。
在感情方面,他是绝对自私的一个人。他不打算放她走。这辈子他会把自己当成抵押,以换取她的爱。
但是她现在却低头不说话了。她很少这样沉默,她的沉默使得酒馆里的气氛也跟着凝滞了起来,令他感到呼吸困难;而他的一颗心则仿佛被人用力揪紧,几乎要拧碎了般。
梓言声音干哑地开口:「娃娃……我没有办法还你十年,但是我打算用我这辈子剩余的时间来补偿——」
她突然挥手打断他的话。「错了,你并不欠我十年,更少没有那么多。」
她不希望他是为了想要补偿才决定牺牲自己。那种感情太伟大了,她不要。她要的是一份平平凡凡、简简单单,出于最单纯的爱,能够彼此付出的那种感情。
她不想让他一直觉得他亏欠她。因为事实上他并没有。
这十年来,她也做了很多事,比如说:她拿到文凭、在外地工作过、最后又回到小镇安居乐业;只除了在夜里无眠的时候会因为想念他而偷偷哭泣,并在众人关怀同情的眼光底下,故作坚强地否认自己的感情。
但这些事没有必要让他知道,那是属于她的十年;尽管有时伤心多于欢乐,但仍是只属于她的十年。
他并没有偷走她的青春。
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承认,当年的他或许确实需要离开,甚至那还有可能是一个最好的决定。因为当年的她对爱情的态度太过骄傲,自以为了解她所爱的人,也自以为他会同样地了解她。
那种骄傲,是她失去他的唯一原因。
过去她从不肯去理解,何以他没有办法克服他心中的魔鬼,反而一味认为只要他们能永远在一起,任何麻烦的问题都能轻易解决。
经过了十年的历练,现在看来,那显然是一种太过高傲的乐观。
她无法说他亏欠她,因为他们或许正是因为太过信任自己对彼此的判断而互相伤害了对方。这几年来,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对梓言造成的伤害,她一直在要求他放弃自己的阴影,追随她所谓的快乐。
她抬起头试图解释自己的心情,但吐出口的却是一个问句:
「梓言,告诉我,离开夏日镇的那十年,你快乐吗?」
他略略惊讶地看着她,在短暂的思考后,摇了摇头。「不,我想我并不快乐。」
得到一个并不意外的答案,为此她替他感到心痛。
「那你后悔吗?」她又问。
「不后悔。」这次他没有迟疑地回答。
「为什么?」她完全没发觉自己的眼神有多温柔。
「我几乎一离开夏日镇,就没再真正感觉快乐过。」也许是生平的第一次,他真诚地剖析自己的内心,不再有任何的骄傲或疑虑阻止他告诉她自己真正的心情。「但是如果我不曾离开,那么我可能永远不会为我已经失去的感到悲哀。娃娃,我很抱歉我是那种,要等到真正失去了以后才会遗憾的那种混帐的人。」
他的坦承与自责完完全全攻陷了她最后的心防。「梓言,我……」
「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一个爽快的声音破空切入两人的私人谈话。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些假装没有在听他们谈话的镇民;所有人都停止了手边正在伪装的举动,大剌剌地转过身来,瞪视着无形中被围绕在群众中心的官梓言和方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