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他都把娃娃对他的关切视为理所当然,现在该是改变的时候了。如果她仍爱他,他会感谢上帝赐与的机会;如果她决定不再爱他,那么他会想办法让她再爱他一次。
梓言这话……这是在关心他这没人爱的老头子吗?
官老爷再度愣愣地看着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的孙子,突然间,眼眶控制不住地湿润了起来。愚蠢的老头子啊,他暗骂自己,赶紧转过脸揩掉眼泪,偷偷地扬起嘴角。
原来好好相处,也不是那么难的事嘛,怎么他以前那么想不开呢?他真的是一个很愚蠢的老头子吧?
听见椅子被搬动的声音,没多久,声音静止了,一双年轻而有力的手悄悄地握住病床上老人干瘦的手。
血脉相承的热度让祖孙俩都为之震撼。
尽管两人仍拉不下脸摆出亲情的温馨姿态,然而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
这算是和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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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病房外,一群闲杂人等正睁大了眼睛,隔着一面玻璃,看着房内一老一少的一举一动。挤在前头的人同时不忘压低声量,向挤在后头的人来个「最新实况转播」:
「吵起来、吵起来了。」
没多久,又道:「咦,不吵了。」
「又吵起来,咿,又不吵了。」
一群站在走廊上的男人看着挤在病房门前的三姑六婆,忍不住青筋浮跳起来。
戴西忍不住低声喊道:「秋月大婶,里头到底开始在杀人没有?」
「杀人?无啦无啦。」这一回,荣任最佳播报员的秋月大婶挥挥手道:「安静点、安静点,我搁看麦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搁看,天都要黑啦。」某个年轻人不耐地道。「到底能不能进去了啊?」
三姑六婆们一齐回过头来「青」了那没耐性的年轻人一眼。「小伙子这么不能忍,小心会『早谢』喔。」
那年轻小伙子被青这一眼,顿时觉得寒意飕飕,不敢再出声,担心真的被诅咒成功。
只见秋月大婶提着一只保温锅,拉长脖子看着病房内的最新发展。
「啊,握手了、握手了耶!」
其他三姑六婆跟着啧啧称奇地评论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对爷俩也会有这一天啊。」
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戴西领着一群兄弟会成员站在病房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秋月大婶……可以放我们进去了吗?大伙待会儿还得去工作咧。」他们一早起来,就被家里的妻子或母亲大人派来医院快递食物和补品。
秋月婶与一票三姑六婆同时回头嘘声道:「嘘,戴家小伙子,别吵啦。你不知道啦,现在里头可温馨感人得紧咧,我们进去会打扰到人家啦。」别以为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只会凑热闹,人家他们可也是很细心的溜。
戴西不相信,硬是挤上前头瞧了病房里头的发展一眼。
正好看到官梓言与官老爷交握着手,似乎正在和解。这般和乐融融的景况,果真不是冲进去打扰的好时机咧。
「看来官老爷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嘛。」先前听说他突然倒下送医急救时,全镇的人都替这个顽固的老先生捏了把冷汗,又不敢打扰病人休养,拖到第三天,终于到了无法再拖下去的地步了,没想到镇上的大家全都有志一同,一大早就聚在病房门口,想了解一下最新的状况。
听戴西这么一说,其他等候在外的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在镇上,要是谁家有人病了,就好像是自己家里的人生了病一样,往往都是全镇一齐动员起来的。这回当然也不例外。
秋月婶放下手里的保温锅,拍拍手吆喝道:「好了,各位,待会儿要上班的快去上班,把你们手上的东西放下来,让我们这些『樱樱美代子』的婶婶阿姨来处理就好。要当个好男人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喔。」
男人们看着手上大包小包,由家中母亲、太座打包的补给品和营养品,犹豫了半晌,才在秋月大婶的指示下,整齐地排放在病房门口。
临走前,戴西回头交代道:「秋月大婶,可别忘了提醒官梓言——」
「不会忘、不会忘。」秋月大婶挥手赶人道:「开玩笑,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忘呢,交代给我就没错了。我一定会告诉官家小子他情敌的最新动向,包括他现在应该正在来我们镇上的路上,准备跟方家小姑娘『久别重逢』的事。」
戴西一行人总算放心离去。而三姑六婆们则摩拳擦掌,准备在最适当的时机冲进病房里,散播欢笑散播爱,以及最新流言。
小镇居民的热切,让察觉到病房外骚动的梓言打开病房时,着着实实吃了好大一惊。但惊讶只维持了半晌,便被夏日小镇的最新流言给吸引住了。
突然间,他脑中想起一句古老的话: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这大概就是小镇生活的写照吧?
不知道他是不是算是有了个最佳情报网?
他一边看着某个阿姨殷勤地喂外公喝清淡的鸡汤,一边听着秋月大婶天花乱坠地形容新警官的动态。
然后忍不住的,他咧嘴笑了。没由来的发自真心地笑了开来。
诸位阿姨大婶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这小子,他傻了是不?」情敌当前还笑得出来?!
梓言还在笑。
而官老爷则气吁吁地想要赶走一直在灌他鸡汤的三姑六婆。
「官家老爷子,你孙子头壳出问题啦。」秋月婶大嗓门地喊道。
「他一定是吓傻啦。」秀秀阿姨评论道。「听到有人要追咱娃娃丫头,就吓到脑袋秀逗啦。」
众人齐声附和。
只有梓言连忙摇头澄清。「不是、不是啦。」
「要不然你干嘛一直傻傻在笑?」秋月大婶问。
「我只是……」梓言说不出心中那呼之欲出的话,那太恶心了。「我只是觉得……我好像突然多了好多亲戚朋友。」
过去在夏日小镇上,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只有一个盟友叫做方心语。但现在情况似乎有了改变,或者这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一只因为长年辛勤工作而略显厚实的手掌,老实不客气地巴了他后脑勺一下。
「三八啦。」秋月婶嚷道:「我们本来就有亲戚关系啊。你不知道,你外公的外公是我外婆的阿姑的表亲哦?照辈分算起来,你外公还要叫我一声表阿姨勒。」
「去你的表阿姨。」官老爷冷哼一声。他的辈分可不能减一级去。在这镇上,他的辈分一定得是最高的才算够面子。
表阿姨?真是有够复杂的远亲关系,连梓言也搞不清楚其中的渊源背景。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
该不会这镇上的居民,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点稀薄的血缘关系吧?
思及此,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惹得众位大婶阿姨都替他烦恼。「嗳,官家小伙子,你脑袋真正烧坏了吗?」
梓言只好一再保证自己的脑子绝对没有问题。此刻,他唯一的问题是,该怎么让娃娃接受「现在」的他。
既然他无法让时光倒流十年,也不想那么做,那么他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重新开始了。如果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官梓言,那么他又怎么能够要求现在的方心语爱现在的他?毕竟十年来,他们或多或少都改变了些。
现在的他有一点懂得,何以只是一味强调过去的感情,无法让她真正原谅他了。
那么也许现在正是该放掉过去、面对现在的自己的时候了。
她总说,问他自己的心,而他的答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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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改变。」十七岁的她对自己有着无比的信心。
「为什么?」一直以来,他总无法理解,她打哪来这么坚定不移的信心。「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的,只是多与少,以及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他说。
「你总是想得太多,梓言。」她温暖的眼神总令他感到迷惑。「也许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会随着时间改变,最后甚至会消失不见,可是如果不抱着永不改变的决心,我们要怎么对抗那种必然会来临的改变呢?」
他低下头思索着。「比如说……」
「比如说,有一天,你的发会变白,我的也会。」
「你的头发很黑,又黑又亮。」他说。总觉得她长长的黑发是他永恒的牵系,可是不相信永恒的,却也是他。他的内心其实是矛盾的。
「又比如说,有一天,你可能会冒出啤酒肚,而我可能会长出一个大屁股。到时候你可能会嫌我重得像一头大象,而我可能会抱怨你老是乱丢袜子不爱干净。」
他被她所叙述的那种家常景象给逗笑了。「会有那么一天吗?」
她哈哈笑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