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夫人说的没错。」那天晚上迪生在和爱玛跳舞时冷冷地说。「你确实造成轰动。」
「别被骗了。上流社会此刻对我着迷,完全是因为我们订婚的状况特殊。梅夫人的客人大部分都认定我杀了人。他们无法想像你为什么愿意救我,使我免于被吊死。」
迪生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们正好可以趁他们忙着说长道短时进行调查。」
爱玛看得出来迪生从傍晚开始的恶劣心情到现在都没有好转,她的耐性快被耗尽了。
「我发誓,你跟我的前几任雇主一样难伺候。」她说。
「你说什么?」他在阳台门边突然停下。
「在正常情况下是无所谓,没有人指望雇主对雇员客气。」她对他冷冷一下。「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指出你可能正在破坏你想要给人的印象。」
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知道他完全了解她的意思。
「我们到外面去,」他抓住她的手臂。「我需要透透气。」
「悉听尊意,施先生。」
「不要用那种语气对我说话。」
「什么语气?」
「好像你在对桀骜不驯的笨蛋说话。」
「我向你保证,我并没有视你为笨蛋,无论是否桀骜不驯。」她嘀咕着随他来到阳台。「棘手难缠、喜怒无常、时而无礼,但绝不是笨蛋。」
他莫测高深地看她一眼。「只是众多难伺候的雇主中的另一个?」
「没错。」她冷冷一笑。「对了,我的推荐信写好了没有?」
「还没有。」
「你答应过马上写的。」她责备。「如果你不健忘,我们有过协议。」
他握紧她的手臂。「我记得。」
「哎哟。」
「对不起。」他的下颚依然绷紧,但放松了掌握,把她带到阳台边停下。「返回伦敦后我一直很忙,抽不出时间写你的推荐信。」
「你确定不要借我替自己写的推荐信去参考?那样可以替你省不少事。」
他凝视着笼罩在夜色中的花园。「葛小姐,如果你想要我在你的推荐信上签名,你就得让我自己写。」
她不发一言。
他微微转身,把一只脚抵在石头矮墙上,用神秘莫测的眼神打量她。「既然我们谈到了雇主与雇员的关系,我不妨趁这个机会告诉你,我不希望你再像下午那样独自外出。」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怒火在她胸中爆发。「施先生,你太过分了。每个雇员都有权利每周至少休假半天。即使我最苛刻的前任雇主也没有剥夺那个权利。」
「我想你不能抱怨我这个雇主过度苛求。我怀疑你以前工作时有穿得这么好。」他皱眉瞄向她衣裳的低领。「但我必须指出,在接下这份工作以前,你的穿着比现在保守多了。」
「费夫人向我保证这是最抢眼的流行款式。」
「的确抢眼,葛小姐。今晚房间里的每个男人都在盯着你的胸部看。」
「我承认你提这份工作提供的制服优于我前几份工作的服装,但那并不表示——」
「制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淡绿色的珠光丝裙一眼。「你竟敢把那件衣裳叫做制服?仆役穿的才叫制服。」
「就我而言,雇主要求雇员在工作时穿的衣服就叫制服。」
他靠近她。她可以在他半眯的眼眸里看到危险的光芒,但她不愿向后退的冲动屈服。
「葛小姐,我花在你今晚服装上的钱比你前三份工作的薪水总和还要多,对不对?」
「对,先生。」她举起一根手指。「事实上,这正是我想要跟你谈的另一件事。我猜在我完成任务后,你不会特别需要你买来给我穿戴的衣裳和帽子。」
「我当然不会需要它们。」
「那么我可不可以在离职后留下它们?」
「葛小姐,你真的认为你的下一份工作会有机会穿一柜子昂贵的舞会衣裳吗?」
「不太可能。但我想我也许能当掉其中一些。」
「可恶。」他听来像是真的生气了。「你打算当掉我买给你的衣服?」
「它们又不是具有某些情感价值。」
「我懂了。」他托起她的下巴。「哪种礼物会被你视为具有情感价值?」
「我们越说越离题了,先生。」
「回答我,葛小姐。你认为哪种礼物才有情感价值?」
他比她还要生气。她不明白他在气什么,但他毕竟是她的雇主,她可不想丢掉工作。
「一本诗集或一条漂亮的手绢会有些私人的情感价值。」她谨慎地说。
「诗集?」
「我非常喜欢拜伦。」她忙道。「我也很喜欢恐怖小说,尤其是俞蔼梅女士的作品。我发誓,她写的神秘故事精彩——」
他的眼神使她蓦然住口。她原本是想安抚他,没想到弄巧成拙使他更加火大。但她看得出来迪生在努力压抑脾气。
「你说的对,葛小姐,我们还是言归正传。」他的语气太过平和。「从现在起,你不可以一失踪就是几小时。你每次出门都得有人陪伴,还得告诉管家你要去哪里和何时回来。」
她想要安抚他的念头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如此愤怒过。「你没有权利对我下那种命令。非工作时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是我的丈夫,先生。」
「对,我不是你的丈夫,但我是你的雇主。」他冷笑着说。「而你迫切需要这份工作,所以你必须对我唯命是从。我言尽于此。」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往敞开的阳台门走。
他伸手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妇女休息室,可以吗?还是你要禁止我解决内急问题?」
他抿紧嘴唇。阳台上太暗,她看不出他是不是气得面红耳赤,但猜他一定是。他活该。
迪生正经八百地点个头。「等你从休息室回来,跟我在楼梯口会合。我们在这里逗留得够久了。我不想让兰妲认为我们急于得到她的邀请。最好吊吊她的胃口,她越焦急才越可能露出马脚。」
「我了解,先生。」可恶,她暗骂在心。正经八百她也会。「我会去楼梯口找你。」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拥挤的舞厅。
几分钟后她从妇女休息室出来,满意地走向主楼梯。她已经恢复冷静和理智。令她担心的是,迪生对她的情绪似乎越来越有影响力。她最好不要受雇于他太久,她心想。他越早完成调查,她就越早领到薪水,这整件事就越早结束。为了自己着想,她必须尽力协助他。
音乐声和说话声从楼下的舞厅传来。她瞥向走廊的另一头,注意到仆役专用的后楼梯一片漆黑。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个房间出来,消失在黑暗中。辛旺。
爱玛忍不住纳闷,兰妲的忠仆为什么不点蜡烛照路,为什么在自己的雇主家还要这么鬼鬼祟祟。他的举动勾起她的好奇心。她决定跟踪过去一探究竟。
她悄悄穿过走廊来到后楼梯口探头察看。没有看到辛旺。她扶着栏杆小心地走下狭窄弯曲的阶梯。当一级踏步板在脚下嘎吱作响时,她紧张得无法动弹。但辛旺并没有从黑暗中跳出来质问她。片刻后,她继续往下走,经过舞厅那层楼,来到房子底层。她用鞋尖探索每级踏步板的边缘。在兰妲家的仆役楼梯上跌断腿就太丢脸了,她心想。迪生一定会气死。
不久后她来到后走廊。后面就是花园,她可以从侧窗看到树篱的轮廓。她暂停下来凝神倾听。现在舞厅在她的头顶上。她仍然可以隔着天花板听到隐约的音乐声。客人来来去去的声音从前门传来,但听来非常遥远。
窗外的月光照亮她正对面的房门。也许是书房。秘笈说不定就藏在那里面。她奇怪迪生为什么没有趁舞会时搜查屋子,她决定代替他搜查书房寻找秘笈。
她扭转门把。如果书房里有人,她可以说自己是在找妇女休息室。她开门溜进去。月光照亮房间内的地球仪、半身像和大书桌。这间果然是书房。靠墙的书架上零零落落地摆着几本书。兰妲显然依循流行的脚步,在装潢书房时只把书籍当成点缀。
她决定从书桌开始找起。那里似乎是藏赃书的好地方。她悄悄绕到书桌后面打开第一个抽屉,失望地发现里面只有羽毛笔和备用的墨水。第二个抽屉里装的是白纸,第三个抽屉里散布着名片和请柬。最底层的抽屉上了锁。爱玛立刻精神大振。里面一定有重要物品,否则兰妲不会锁上它。
她从头上拔出一根发夹,准备用它来开锁。她是发夹撬锁的高手,因为祖母在去世前的几个月变得糊涂又健忘,经常在锁上抽屉后又忘了把钥匙放在哪里。
爱玛刚把发夹插进锁孔里,走廊上的脚步声就使她愣住了。有人正站在书房门外。
「你早该回来了,辛旺。」兰妲压低的声音中充满愠怒。「为什么去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