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颐看了她一眼,“你把奶奶又吓晕过去了,怎么还不去旁边陪着?”
最怕的就是二哥又说起这个。玉珑又是“嘿嘿”干笑着,“哎呀,这粥真香,诱得我也又饿了,刚刚在那边就只吃了一半。”说着,她叫住刚从廊下走过的一个小丫头,正是小燕,叫她乘了两碗,一碗给自己,一碗给流火。
她刚喝了一口,沈颐忽然想起一件事,正好戏弄一下这个小妹妹。“对了,前几日娘曾经向我打听过新任的杭州通判,姓徐名辰,听说是外公由福州引荐过来的,年纪不大,而且很有才干,我看娘怕是有意……”到这里,他打住不说。
果然,玉珑立刻没了胃口。“娘总是这样,我自己的夫婿自己会挑,用不着旁人操心!”顿了一顿,又气鼓鼓地道:“再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外公这个布政使当得可算勤勤恳恳,哪回去杭州看他,藩台衙门里外都没有一个闲人。那人若是外公引荐的,必定也跟他一样,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公文,跟那种人做伴有什么乐趣?闷也要闷死了。”
他们两兄妹说着,流火却只顾埋头吃喝自己的,反正少东家都发话不让她饿肚子的。再说吃饱了也好偷溜出去。
沈颐只喝了浅浅一碗就站起来,正想吩咐流火,意外地看见二夫人走上阶来。“娘——”他叫了一声,却发现母亲大人对着他身后微微皱起眉头。
噢,这下有点麻烦!聪明如他岂会不领悟到是什么原因?
他急忙转身拿下了流火还塞在嘴里的半只包子,弯腰低声教导不懂规矩的小丫头:“这是我娘,快起来叫‘二夫人’。”
流火也吓了一跳,望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女子,怔怔地叫:“二夫人——”却仍忘了从凳子上站起来。
幸好二夫人并不跟她多计较,她从容地走进屋来,先是埋怨地瞅了小女儿一眼,然后才对儿子道:“随云,明年就是你外公的六十大寿了,我盘算着要赶早为他准备贺礼,不过我们沈家自家楼铺里的那些珠宝玉器,你外公一定都看不上眼,再说他人老了,要多了这些也没用。你抽空帮娘想想,要送一样既不落于俗套、又能哄他高兴的东西。”“随云”是沈颐的表字。
“好,”沈颐点头,“在外公寿辰到前我一定置办出来。”
“还有你,玉珑——”二夫人交待完第一件要紧事,又转向小女儿,“趁早把你那几个丫头的名字给我改回来,省得你奶奶听到又要受惊吓。真是乱七八糟,用毒药作名字,也亏你想得出来。”
“我知道了。”玉珑吐舌头,灰溜溜地垂首答应。
“现在跟我去照顾你奶奶,别总是闯了祸就躲到随云这里,他有正经事要做,你别烦扰他。”二夫人说完就走,可怜的三小姐只好乖乖地跟了出去。
乖乖,真厉害!
流火在少东家的“掩护”下却看得目眩神迷。
想想她自己的老娘,啧啧,唉……怎么能跟眼前这位二夫人比?她说话时的语气可一点都不凶,也没拿眼睛瞪人,可不知怎么,打从她一进门就让流火觉得胆寒心跳的。
她想起拐带走大姐的穆秀才有教过她一句话,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概就是像这样吧?日薄西山时,流火才回来。
早先等二夫人走后,她便缠着沈颐非放她出去一趟不可,沈颐大概被她求得不耐烦了,才派了个家丁赶着车陪她一起去邻镇。流火找到孟大嫂和芙蓉后,把实情讲明,接她们回了原来的家中。
大事搞定,等她乐陶陶地走入东院,一抬眼便看到少东家穿戴整齐,站在廊下向几个家丁吩咐着什么事,似乎要出门。
流火接回了老娘和二姐,感念到少东家的好处,便主动上前乖巧地叫了一声二少爷。沈颐看到她,忽然在心中闪过一分计量,俊挺的眉宇微微皱起。
“流火——”他朝她招招手。
“二少爷,什么事?”流火睁大眼睛走近他身边。
等她上阶走近,沈颐反而后退了一步,然后负着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
“怎么啦?”流火怔怔地回视着他,美丽的水眸睁得愈发大了。
“流火,你跟我出去一趟吧。”沈颐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拍拍她的肩,“不过你这身行头得换换。”说着,他转头向院中一个身形矮小的家丁道:“阿奇,取一套你干净的衣衫来。”
待流火纳闷地换完男装,从屋里走出,沈颐唇角边的笑意却更浓了,“不错,我们走吧。”
“二少爷,你要去哪里啊?”
沈颐停住步伐,“想知道?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流火只得靠过去。
当着阶前几个家丁的面,沈颐凑在她耳畔低声含笑道:“我要带你去喝花酒。”
什么?花、花、花酒
流火虽然在家粗野惯了,可也知道“喝花酒”是什么意思。
她吓得小脸一红,垂下眼,结结巴巴地道:“二少爷,喝、喝花……花……是男人的事——”
沈颐笑眯眯地打断她:“所以我才让你扮男装嘛。”
“可是——”流火不高兴地想躲进屋去。
老娘要是知道她跟着少东家去那种地方喝花酒,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没什么可是的!”沈颐却一把拉过她,拖着别扭的小丫头步下阶,“卖身契你也签了,眼下就是我的丫头,得照着规矩来,懂吗?”
他带着她同乘一辆马车。
可怜流火坐在车厢里,脊梁挺得笔直,跟背后的木板之间贴得连条缝儿都没有。沈颐原本顾自从暗格里取了本书看,无意间抬眼,见自己新收的小丫头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禁失笑。
“流火,你坐过来一点——”他朝她抬招手,“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我、我不要去喝花酒!”流火仍在羞恼。
“原来是为这个。”沈颐把书往身边随手一搁,靠着身后的软垫舒舒服服地半躺了下来,“你以为这趟差使我很想去吗?实话告诉你,我也没有办法——”
“不想去就不去呗,这有什么难的?”流火不明白。
沈颐笑了,又撑身坐起来,“所以说你只是个小丫头。”他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我是个生意人,做买卖就得有应酬。”见她仍不明白,便干脆解释得更详细:“芷记商号,你听说过吗?这次他们的三东家特地南下,想跟我们沈家合作几笔大买卖。那人呢,有个毛病,最喜欢摆阔,他来到苏州界面上,本该是我做东款待,可他非要在醉香楼摆花酒来请我。不过做生意的诚心他倒是有的,所以我也只好按他的章法来下棋,不然你说我该怎么办?”
流火用力想了想,嘟囔道:“真是麻烦!是他大老远跑来的,干嘛要顺着他的心意呀?唉,要我说——得了得了!”她不耐烦地一挥手,“干脆大家散伙,各自滚蛋!”
沈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个直脾气的小丫头!
又过了不久,醉香楼到了。
只见车夫停得不好,原本驰得极稳的马车辗上了路边的一块石头,车厢一震,猛的往一边倾斜,流火坐不稳,冷不防向前,然后……
她的唇就这么贴在沈颐的脸上!好死不死偏偏车夫又拉开了帘子,大声嚷嚷:“二少爷——”见到车内的这一幕,他猛的瞪大眼,舌头活像被切掉一半,剩下的话便吱吱唔唔起来:“到、到……醉香楼到了。”
第四章
流火羞得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但沈颐却泰然自若,拉着她施施然地步上楼去。
二楼的雅座里已备下了一桌上等的酒席,陆八珍,海八珍,全是醉香楼里的招牌菜。不过这醉香楼虽在苏州接口上,却非沈家所有。芷记的那位三东家想设宴摆阔,当然也不是笨蛋。
倘若去了沈家名下的那几大酒楼,那场面他还怎么撑得起来?
“沈老弟,你可算来了——”原本坐在上首的一位衣着华丽但略显福态的中年男子,见门外来人,连忙起身拱手相迎。其它人自然也跟着他一起迎过去。
沈颐扫视一眼,雅座里已来了七八位客人,全是本地有名的富商,遂淡淡一笑,对当先那人道:“唐老板,别来无恙。”
“来,闲话少说,我们先入座喝酒!酒过三巡,大家再开口畅谈,怎么样?”芷记的三东家姓唐名福河,他热络地拉过沈颐就往里走,并且一指临窗那座位,豪迈地道:“沈老弟,这次虽是我设宴请客,到底是在你们苏州的地盘上,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嘛,哈哈,这上首的位子该你坐!”
“这话严重了。”沈颐笑着一摆手,“你远道而来,这上座自然是留给你的。”
“好,老弟既然这般客气,我也就不推托了!”唐福河是个粗率、不拘小节的人,当下也就径自不客气地在临窗的首座上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