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愤然寻思,片刻,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正在凉软的唇瓣上流连,她忙放下手,对自己恍惚当中的行举甚是不悦。
好像她有多怀念那个可恶的吻似的……
「静静老师、静静老师!」一声声童稚的呼唤在她门外响起,不一会儿,便见一个长相俊秀的小男孩撇着两条胖嘟嘟的腿,冲进办公室。
胸臆的怒火一下灭了,她望着朝她奔来的小男孩,满腔爱意绵绵。「安安!」她蹲下身,将小男孩搂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你爸爸不是说你不参加今天的校外教学吗?」
「爸爸说,他今天要去接一个客人,今天不能陪我了。」安安很不情愿地嘟起红润的小嘴。「爸爸说谎,他很坏,以后他一定会变很胖。」
「为什么?」
「方老师说,说谎的人都会变大胖子,所以我们不可以骗别人。」
沈静总算明白了小男孩的意思,清脆地笑。「那是一句成语,叫『食言而肥』,你没背起来吗?」
「食言而……」
「肥。」
「食言而肥。」安安跟着念一次,有点大舌头毛病的他,念起这文诌诌的成语,童言童语的腔调极是可爱,沈静听了心弦一扯,忍不住要捏捏他粉嫩的颊。
「要记起来喔!下次爸爸再放你鸽子,你就这么跟他说。」
「好,我一定要说。」安安忿忿地点头同意,握起两个小小拳头挥了挥。「我要跟他说,他再一直变胖下去,会交不到女朋友。」
女朋友?
听小男孩这么说,沈静又笑了。「怎么?你爸爸最近在找女朋友吗?」
「他说要帮我找一个妈妈,可是我看他好笨,一直找不到。」安安不屑似地撇撇嘴,忽地抬起小脸,晶亮的眸很认真地看着沈静。「静静老师,你为什么不要当我爸爸的女朋友?」
「嗄?」小男孩的问题太突如其来,沈静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爸爸说,老师你都不让他追,害他好失望。」
「什么?你爸这么跟你说?」沈静尴尬,俏脸染霞,想起安安那个带着三分帅气,却有七分邪气的单身老爸,又无奈又好笑。「你别听他乱讲话。」
「是真的!」安安摇她的手。「爸爸要我跟老师说,他好可怜的,我也好可怜,他说他需要老婆,安安需要妈妈。」
「你爸爸开玩笑的!你别听他的。」沈静制止小男孩继续说下去,粉颊却是更加红滟滟了,美得像一朵芙蓉花。
娇美又略带羞涩的神态,恰恰映入来到门口的孟霆禹眼底,又是心动,又是嫉妒,醋浪在胸海翻滚。
是谁竟敢打她的主意?说要追她当老婆?
他大踏步走进来。「静!」这声呼唤,声量不高不低,语气不疾不徐,其中却注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亲昵。
就连六岁大的小男生都警觉了,眯起眼,满怀敌意地瞪着怱然闯进来的大男人。
「谁让你进来的?」沈静没注意到一大一小间的剑拔弩张,只专注于瞪视不速之客。
「一个姓方的小姐。」他微笑。「我告诉她我是你的老朋友,她就让我进来了,还很热心地告诉我你的办公室怎么来。」
方老师。
沈静磨牙,年近三十的方老师当然不能说涉世末深,但一向无法抵挡帅哥放电。
她敢肯定,他一定对方老师刻意施展了魅力。
「如果你有事找我,我很抱歉,今天我没空。」她冷淡地想下逐客令。
「我知道,今天你们安亲班办校外教学,我很乐意跟你们一起去,当你们的伴护。」
「什么?」她怔住。
「方老师告诉我了。」相较于她的呆愣,他显得志得意满,俊唇浅勾。「她说今天你们可能有点人手不够,很需要一个体格强壮的大男人来当保镖。」
「当保镖?你?」她投去怀疑的一瞥。
他不自觉挺了挺胸膛。「我自认足以胜任。」
「你以为你今天是跟谁一起出游?」她扬眉,冷笑。「与其说是保镖,不如说是保母,你真的愿意帮忙我们带这些小孩吗?他们的年纪可是从六岁到十五岁,各有各的别扭脾气,你确定你应付得来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最讨厌吵闹不休的小鬼了。」
孟霆禹胸口一凝。
没错,他的确是那么说过。
其实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害怕,他从以前便拿那些调皮捣蛋的小鬼没辙。
但他绝不会承认。为了她,他可以忍。
他耸耸肩,摊摊手,努力摆出这只是小case的姿态。「我不讨厌孩子,我在美国的老板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我跟她相处得很好。」
沈静瞠视他,许久,菱唇不以为然地一弯。「随便你吧。」
既然他自愿吃孩子们的排头,她又何必阻止?说不定他熬不过一个小时,便会摸摸鼻子,知难而退。
「你这意思,是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去郊游?」
「你要来就来吧!」她淡淡地横他一眼,明眸流光,似笑非笑。「到时可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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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很后悔。
超后悔。
对于小鬼们会如何难缠,他大约也预料到了,只是想不到,实际情况比他所揣摩的还惨烈几倍。
首先,是他们媲美「惊声尖叫」的吓人音量。
孟霆禹实在很难想象,为什么区区二十几个小鬼,可以合唱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狂啸?就算是纽约证交所的交易厅,几百个交易员同时喊价,也创造不出如此高的分贝。
再来,是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力。
从一早在安亲班集合开始,骑自行车一路从淡水骑到关渡,探访关渡自然公园,野餐,餐后继续骑车,参观十三行博物馆,再往回骑到淡水渔人码头。
长达十几公里的车程,小鬼们竟然丝毫不显疲态,从头到尾又叫又笑,转过来冲过去,几次擦撞到他,把他这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撞得一阵踉跄歪斜。
最惨的是,他还必须负起照顾安安的责任,在闪躲冲锋陷阵的小鬼们的时候,还得注意别让后面坐在儿童座的小男孩受到一丁点儿损伤。
他很清楚,哪怕只是一丝小小的擦伤,沈静对他那仅存的一点敬意都会荡然无存。
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够糟了,他当然不敢冒险再让她有机会扣分。
所以更累。
明明已经累到极点,还要装出一副漫不在乎的潇洒,明明不耐烦到只想咆哮一顿,还得挂上最迷人的笑容。
偏偏他身后那个才六岁的小男孩,似乎看出了他硬是要装英雄的弱点,刻意欺负他。
他会用力扯他头发,胖胖的小腿一次次偷偷地踢他,还老是要用那软嫩的童音一遍遍地对他强调,静静老师有多疼安安,总有一天会变成安安的妈妈。
什么都能忍,就是这句话,孟霆禹决定自己非反驳不可。
「你叫你爸爸死了这条心,静不会答应嫁给他的。」
「为什么?」
「因为静是我女朋友,她要嫁的人是我。」
「她才不会嫁给你呢!」小男孩愤怒地尖叫。「静静老师最喜欢安安了,她一定会变成我妈妈。」
「她不会。」
「会!」
「不会。」
「我说会就会!」
「我说不会就不会。」
两只雄性动物,一大一小,一面骑自行车,一面进行一场冗长的、毫无意义的、也显不出任何智慧的辩论。
「你是坏蛋,我讨厌你!」辩到后来,安安终于忍不住了,惊声尖叫,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挝孟霆禹的后背。「放我下来!我不要坐你的车了!」
「别乱动!」孟霆禹叱喝小男孩,尽力在他的攻击下,维持平衡。「你会害我们两个都摔下去。」
「你放我下来!坏人,你是坏人,我叫我爸爸来揍你!」安安威胁,胖胖的小手勒住孟霆禹颈子,用力掐。
「嘿!」孟霆禹一下措手不及,双手一歪,脚踏车霎时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倒下,他连忙伸长腿,紧急煞车。
「抓好了!」他嘶吼,手臂让一旁突出的树枝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疼痛尖锐地袭来,他却还是紧紧地握住把手不放,怕自己一松手,小男孩会跟着摔倒落地。
好不容易,车子总算稳稳地煞住了,他停好车,还来不及展臂将小男孩抱下来,只见沈静苍白着脸冲过来。
「安安、安安!」她慌乱地喊,慌乱地将小男孩抱下车,检查他全身上下。一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痛不痛?」
「静静老师!」安安惊魂甫定,整个人躲在沈静怀里,抓住他不放。
「是不是哪里痛?快告诉老师!」
「没有,我不痛。」
「真的不痛吗?」沈静还是很紧张。「有没有哪里受伤?」
安安摇头。
沈静目光再度梭巡过小男孩全身上下,确定他毫发无损后,才放下悬在胸口的大石,呼吸恢复顺畅的同时,对孟霆禹的愤怒旋即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