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还不够呢,等胆小的鸟雀们都逃光了,家丁们换下活的猎鹰,在木柱顶端绑上了另两只木雕的假鹰,一般大小,惟妙惟肖至极!
最后再利落地在地上挖了两个坑,将两根木柱牢牢地立在草庐的两旁。
沉湛这时才回头征询老人的意见,“前辈,第一道难题如何?”
云石老人回过神来,内心既欢喜却又不悦,只冷冷地道:“我要的玉人呢?”
他闻言转身,轻轻一击掌。
守在马车旁的家丁赶紧合力将棺材一般的木盒抬过来。
不多时,一尊衣着袍带若当风而立的玉雕人像,便立在云石老人面前。
雕工自不必说,玉质温润,通体莹亮澄澈,这乃是极品的老坑冰玉!
“徒儿,拿为师的刀来!”
云石老人接过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眼都不眨一下地,就向玉人的一截手指削去。
指端被连根削断,掉落子地。出乎他的意料,断口处立时涌出了一股奇异的东西,似蜜一般略带稠性,又似水一般清澈透明,涓涓而滴,带了一股甜软的香气!
云石老人拿手一抹断口,才看清这玉人原来是中空的。他闷哼一声,将小刀递给徒儿,负手冷冷地责问:“我要它流的是像活人一样的血,这些算什么?”
沉湛微微一笑,“玉人终究非真人,前辈又岂知它所流的血不是清澄如水的呢?况且,易经中有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可见自古以来,这天地万物血的颜色并非只有一种赤红。”
“这——”云石老人一怔,继而颇为懊丧地一甩袖,“那么天意呢?天意是否让老夫救人?”
“老前辈请前往一看。”他恭敬地向河湾处一指。
一个大而质朴的“可”字瞬间映入眼帘。
可,意即可以救人也——
云石老人呆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地喃喃自语,“好,天意既授命老夫,抚台大人勿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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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前辈,我爹爹病况如何了?”紫瑄急切地站起身。
只见云石老人步出卧寝,颇为不悦地扫视一遍众人,倨傲地反问:“你们对老夫的医术不放心吗?”
“不不,绝对不敢、不敢!”老管家也听闻这位神医脾气难伺候,吓得赶紧迭声地讨好。“鼻子里还能出气的人都知道,您老的医术要是称第二,那天下根本就没人敢称第一!”
老管家一递眼色,其它仆从们如鹦鹉学舌,纷纷附和起来。
云石老人却不再理他们,迳自走到紫瑄他们面前,“非猛药不可去顽疾,非温补无以固根本。老夫已知抚台大人的病症了,这就回去准备些药材,日落之前定当赶回。”
一个仆从连忙赶上前来拍马屁,“您老哪需亲自去准备?要什么,只管写张药方,小的们替您去张罗。”
岂料云石老人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老夫所用之药,岂是那些药行能够齐备的?”
“那、那您老要给我家大人用啥药啊?”仆从愣愣地睁大眼。
“真会穷啰唆!”老管家不耐地在他后脑勺一敲,赶他们去做事。
紫瑄的心中仍有些许不安,但又惟恐惹得这位倨傲的神医不满,只得小心翼翼地问;“老前辈,不知家父的病……需多少时日才能康复?”
“不多,一月足矣。”
“那太好了。”她终于宽慰地淡淡一笑。
云石老人看着她,抚须点头道,“老夫方才已说了,需先用猛药去除顽疾,其后用温补慢慢调理。这一月之中,老夫自然会时时来探,直到抚台大人完全复元为止。”说罢,他想起一直伴在身边的小徒儿,一改脸色,郑重地说:“老夫救抚台大人容易,但另有一事,却需代徒儿求洛相。”
紫瑄不解,目光随之转向旁边那个乖巧灵秀的小女孩,“这孩子?”
苍老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感慨,他淡淡地解释,“这孩子是个遗孤。”
他一说,那小女孩便哭了,稚嫩的小脸上顿时挂满了泪痕。她委屈地紧偎在云石老人的腿边,娇滴滴地呜咽着,“师父——”
紫瑄吃了一惊,心中略有些酸楚,“老前辈,她原是哪家的孩子?”
云石老人道:“她姓萧,名叫贝贝,眼下不过才六岁。”他叹了一口气,“也是机缘巧合,去年冬天老夫云江苏常州,一个头戴斗笠、以纱蒙面的女人把她送到老夫身边,苦求着我收留。老夫也是看这孩子身世可怜,又乖巧听话,就将她收在身边做了闭门弟子。”
姓萧,是个遗孤……江苏常州?
不待他说完,紫瑄的心中不禁一动。
莫非她是……
果然,云石老人接着便道:“细说这孩子的身世嘛……去年常州的那桩命案朝野皆惊,洛相应该也有所听闻。萧氏一家上下二十七口,一夜之间悉数葬身于火海,惟有这孩子,侥幸逃过了大难。”
萧氏的命案早已传遍了整个江苏省,连邻近的几个省分都有所波及,沉湛当时人在苏州,自然早已听说过,就连眼下浙江的巡抚衙门内,老总管和下人仆从们也都对此耳热能详了。
什么“刀光火影一片,鬼哭狼嚎”、什么“一刀劈下,人头滚地,血花四溅”,又什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些强盗贼匪不但把人全杀了,就连萧府上的鸡鸭狗猪也全都劈成了碎泥”……这些传言加油添醋,把一桩命案传得鬼话连篇,不可思议。
甚至前些日子,老总管还在茶楼听到说书的将这件事编成故事,将命案的情形描绘得又可怖了三分。
而当他得知这女娃娃居然逃脱劫难还活着,不禁惊诧地睁大了眼。
那小女孩扑通一声跪倒在紫瑄的面前。
“贝贝的爹娘全都被坏人害了,求宰相大人为贝贝一家申冤……”
她小小的身子伏跪在地上,哭得直抽气,紫瑄心中一痛,急忙蹲下身抱住她。
“乖……别哭了。”她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你爹娘若真有冤屈,朝廷会替他们做主的。”
说罢,她扶起小女孩,“老前辈,不瞒您说,萧氏的案子皇上也早已知晓了,圣意正是要彻查。我前一阵子去江苏便是微服查访此案,可惜……”说到这里,她蓦然想起和沉湛的那段初遇,不禁回望了他一眼,双颊发烫,勉强回神,“可惜那时尚未查得线索,便被皇上召回了邑州。”
云石老人点点头。
紫瑄又承诺,“请老前辈放心,待想到稳妥之法,我定会上折子奏请皇上重新调查此案,想必皇上应会答应重审,以逮住凶犯。”
第六章
而此时,在苏州的巡抚衙门。
蝉鸣阵阵中,宓谦抛下一堆公文,正独自在后院的凉亭中纳凉品茗。
庭院中草木葱茏,熏风徐徐,他舒服得就快要睡着了。
昏昏然间伸手拿起一旁石桌上的茶杯,手指尖端上却莫名起了一阵痉挛,十指连心,痛得厉害,不由得乱扫,试图止住抽搐,结果砰的一声,上好的白玉茶杯摔碎在地。
宓谦猛地睁开眼。
“哟,大人,您这是怎么啦?”他的管家正陪在一旁,见到此景不免一惊。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他惊骇地喃喃自语。
管家讨好地赶紧拿扇子振风,“没事儿,那是给热的——”
“热的?”宓谦拿手一抹额际。果然,全是汗!
他从躺椅上起身,在凉亭内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急道:“快,备轿,去东安寺!”
“大人,这大热天的去庙里干什么?”
“嗯……”他皱眉想了一想,“去敬敬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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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值盛暑,东安寺中却有许多百年大树遮蔽,十分清凉。
穿过香火缭绕的前院,宓谦迳自去了后院的住持禅房。
房里满室清幽,惟有一下一下悠长而缓慢的木鱼声。
“……如今皇上已把江苏一省的官场视作顽疾,本抚是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出一点差错……倘若、倘若萧氏那桩案子露了底,扯出盐道衙门那些丑事,那本抚的官程岂不是——”
“抚台大人,”老方丈停止敲击木鱼,打断了他的絮叨,“你且看。”
说罢,他起身拿起身边的一浅碟清水,步出禅房几步,泼出了门外。
此时烈日当空,石板地烫得可烙饼,那一小碟清水在阳光下很快蒸发殆尽。
老方丈回过身来,“眼下地上可还有痕迹?”
宓谦一怔,“没、没有了。”
“这便是了。”老方丈念了一声佛号,“抚台大人试想,萧氏的那桩案子已经过去,除了你和阎大人、贺大人,再无第四人知道详情,岂不正像这阳光下的水,一点痕迹都没了?”
“这……”他一时想不透彻。
老方丈又缓缓叹道:“这些被晒干的水已无迹可寻,只要你不盯住泼过水的地方看,更不再把新的水泼到上面,门口的这块干地断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