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紫瑄换完装,前院已开始辞灵。按规矩,辞灵盖棺后便是出外路祭。
他们自然不便过去,只得站在一丛浓密的矮花树后,静静地旁观。
因为当朝的右相大人竟在常州突然病故,有如青天霹雳,不光江苏一省,就连周遭几个省的大小官员都连夜赶来,闹得人仰马翻。方才沉湛走入房中后,便有官员陆陆续续赶来送悼,及至辞灵、拾棺,前院已挤满了人,也忙坏了崔伯,每来一个客人他都必须亲自迎接,还得不顾口干舌燥地解释,他家大少爷和洛相一见如故、结为好友,如今洛相突然殁了,沈家便代为入殓安葬。
不过这么多官员,却独独少了江苏一省的总宪,巡抚宓谦,和常州的知府贺东林。别人不知内情,议论纷纷,按说洛相殁在这常州府,且又在宓谦辖下的江苏,这两人本是最该来奔丧的。
只有沉湛和紫瑄已得了消息,逸帝在接到有关萧氏一案的奏呈后,便下旨分别夺去了宓谦、贺东林和阎合的官位,但阎合既死,逃过公堂三木之苦,剩下宓谦和贺东林被押去邑州,眼下恐怕已被关入刑部的大牢里。
崔伯示意盖棺安钉。
念经哭丧的都停住了口,四下一时静寂下来。
室内跑出一个小厮,捧着一只木盘,盘中放有五枚铁钉,另有人拿着榔头,在木棺的四角和中央各安了一枚铁钉,每钉一枚还要唱吉句。
“一点东方甲乙木,子孙代代有福禄;二点南方丙丁火,子孙代代发家伙;三点西方庚辛金,子孙代代发万金;四点北方壬癸水,子孙代代大富贵;五点中央戊己土,子孙寿元如彭祖……”
唱到最后,念经哭丧的又跟着“热闹”了起来,再度吵得令人心烦。
总算到了时辰,鸣炮后,旗幡引路,鸣锣开道,前院的人抬着灵柩和一干器物依序走得干干净净,来送行的大小官员们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走在队伍中送丧。
声音已渐渐远去,眼看这件瞒天过海的大事完结了,沉湛才放心地带紫瑄动身回苏州。
他们轻装简行,只让四五个家人跟随,出了那宅邸的后门,上马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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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沈府大宅。
他们总算回到家中,见过爹娘后,沉湛便牵着紫瑄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瞅着紫瑄,怎么也看不够,欢喜得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线,连连叹道:
“真是天佑我沈家,没想随云成婚后不久,今天又有双喜临门……奶奶我总算还能眼看着你和玉珑都各自成家啦!”
沉湛随口问;“奶奶,什么双喜临门?难道玉珑那小丫头……”
老夫人一边摸着紫瑄的手不愿松开,一边眯着眼笑,“你们刚回来,一定还不知道,你二娘替玉珑找了一门好亲事,今天人家就要来下聘。我听那些小丫头说,是楚家的小子亲自来送彩礼。”
“哦,昀阡亲自来我们沈家?”他颇感意外。
“知源,你二娘也跟我说啦,你跟楚家的那小子是朋友,对吧?”老夫人宠溺地看着孙儿,“你要是不信,自己去前厅看一看。”说罢终于放开紫瑄,笑着轻轻将她推进了孙儿的怀里,“去吧,一起去!带紫瑄再去见见你二娘他们——哦,还有玉珑那丫头,这几日正要小性子呢,说不愿嫁去扬州。”
而这时前厅正奉茶着,沈老爷、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还有一位模样斯文清秀的年轻公子。
“玉珑这孩子就是毛躁的脾气……唉,有时连我也拿她没有办法。”二夫人忍不住摇头。
却不知“说曹操、曹操到”,她正说起小女儿,沈家的三小姐玉珑便从外面回来了。除了她那四个模样俏甜的“毒”丫头,她自己雪白的小手中还牵了一位仁兄,一路拽得紧紧的,像生怕人家跑了。
四个丫头当先锋大将,抢先跑进了前厅,一人一句地嚷出声。
“夫人、老爷,小姐方才偷溜出门,现在已经回来啦!”
“她还带回了一个男人,说、说是……”
“说是她的心上人!”
“对,小姐说她早有心上人啦,不劳烦老爷夫人为她选婿,她现在就把他带来。”
“什么什么?玉珑这孩子又在胡闹什么?”沈老爷听得一愣一愣的,瞪直了眼站起身。
二夫人和大夫人对看一眼,不禁都皱起了眉头。
玉珑硬着头皮主动牵起身边人的手,把他领进前厅,但一见到二夫人,她的气焰就弱了许多。
而那位端坐在椅上的楚少爷,一见来人就讶异地放下茶碗,“咦,二哥……你们?”
“楚少爷,害你空跑苏州一趟,对不住,不过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沈老爷眼见这一幕,惊得快抽风,“玉珑,你莫胡闹!你娘早已替你和楚家定下婚约。”
不过一一夫人认清玉珑身边的那位年轻人后,反而不再皱眉,只无奈地笑看爱女。
偏偏玉珑还一本正经地顾着说:“其实玉珑心中早有心上人了,若不是娘拼命想找人家把我嫁出去……这件事,我本来还想再瞒几日。”她说着又对堂上的楚少爷道:“你请回吧,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那位略嫌瘦弱、斯斯文文的楚少爷却半点没有失望的意思,他怔怔地道:“沈小姐,你弄错了,你要嫁的人本来就不是我,我只是替我二哥送聘礼。”
“什么,替你二哥?!”她福至心灵,总算醒悟过来,“那……你刚才叫他?”
她慌得急忙松开了对方的手。
那位座上的楚一二少爷失笑,“他正是我二哥呀。”
“嘎?!”四个“毒”丫头全都像猫咪被人踩了尾巴,惊叫了一声。
最可怜的自然是玉珑,娇靥先是发红,又一阵发白,羞愤交加,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时正巧沉湛陪紫瑄一起走进前厅,别人的注意力多少被他们分散了一些。沉湛一见到小妹妹身边那位白衣俊美的年轻人,便含笑招呼,“昀阡!”
他和楚家二少爷既是老朋友,对方又快成自己的妹夫,见面更觉亲切。
楚昀阡乍见紫瑄却露出困惑的神情,低声喃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沉湛的心中一动,忙笑着拍拍他的肩,“怎么了?”
他旋即收敛了失态,淡淡一笑,指着紫瑄问;“知源,不知这位是……”
“紫瑄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笑得温柔,“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是将她错看成了另一个人。”
“哦?”楚昀阡诧异,“我的确觉得十分相像,不过,你怎会知道我——”
沉湛打断了他的话,稍稍压低声,“昀阡,这事说来话长,等我向我娘和二娘交代几句,邀你去我书房再详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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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在沉湛的书房中,楚昀阡听完原委不禁赞叹,“果真是洛相……”
紫瑄温柔地笑看了身边人一眼,“我如今既已辞官,那些官场礼节便与我再不相干了,楚公子亦不必拘束,不妨叫我紫瑄。”
沉湛道;“昀阡,你方才一见紫瑄就怀疑,莫非你之前曾见过她?”
楚昀阡笑了笑,“我去邑州时,机缘巧合之下,曾在舅舅的府邸中见过洛相一面。”
正说话谈笑间,玉珑却忽然跑了进来,搂过沉湛的手臂撒娇,“大哥,你好久不在家里了,快帮我退亲!”她嘟嘴儿撒娇的功夫一流,长睫毛不住捂动着,边说却还边不停地偷瞧面前的那位仁兄,仍是又羞又恨。
沉湛拿这个小妹妹没辙,宠溺地摸摸脑袋,“我才刚回家,气还没喘匀,怎么不去找随云救你去?”
“唉,二哥和流火新婚燕尔,哪有空理我呀?”玉珑委屈地摇头。
看着她这一副哀戚又可笑的模样,沉湛也只能在心里无可奈何地摇头。
真是一个小孩子!
好不容易哄着玉珑出去,楚昀阡也告辞离开,屋内便只剩他和紫瑄两个人了。
她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知源,我现在只担忧一件事。”
沉湛亲吻她的发丝,“再过一阵子,你就要成为我沈家的少夫人,还担忧什么呢?”
紫瑄沉默,轻轻叹了口气,才又道:“你方才在奶奶面前,并未提到你那位三叔的事,我不知你心里做何打算?”
“你是不是想劝我放过三叔,不再提那件事?”
她“嗯”了一声,“他那日既然来看你,又带了许多滋补的药品,可见他心里有愧……”
他拥着娇躯在怀,拾眼看了看窗外的斜阳余辉,“紫瑄,我不是睚眦必报的人。那件事倘若让奶奶知道,三叔恐怕会被她老人家逐出家门,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亲叔叔……”他越说,眉目之间的笑意便越温柔,越满足,“何况连你都为他求情,我怎忍心让你的一番好意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