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她也就不客气的开始将花草盆栽带进了房,妆点那黑成一片的屋舍。
他对这样的改变,半点都没抗议。
在无间的日子,其实不像她之前所想的那般无聊。
以前在人世时,她总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知魂归何方。
谁晓得,死了之后方知——
死亡并不是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
仙女们和她说,因为她生前行善,所以死后可得道升天。可一待到了天界,才发现事情没那么间单,人处于人界是修行,上了天界也要修。
虽说是脱了胎,换了骨,可一样有着身体。
饿了,还是得吃;累了,还是得睡。
只是天界并不像人间处处战乱,也不像人间有疾病与死亡的问题。
天、地、人三界,只是处在不同的空间而已。
无间界,更是处于所有时空之外。
这里,虽然不像人间是个花花世界,也不像天界那般处处华美,但要忙的事情还是很多。
在这儿,一样要吃、要喝、要穿、要睡。
虽然他说不用忙,可她当人家妻子的,当然不可能都放着不做。
时间到了,她会和魅童一起送吃的上楼。
他忙时,她自己就和魅童在九重居里打扫、种菜、煮饭;他不忙时,她就会带着琴去万业楼找他。
虽然她的琴艺依然笨拙无比,他却从来不曾嫌过,只是很有耐心的教导她。
当他吹笛时,她会随侍在一旁。
自从他在她额上印下他的印记后,她不再觉得一下子就累了,身体感觉更轻,五官更敏锐,她可以听到更远的声音,在黑暗中看得更远。
不过,在无间受苦灵魂的哀号,从来不曾穿过结界,传到这儿,但她知道他们就在渡世台外的黑暗中。
万业楼上堆积如山的铁牌,更是证明了他们的存在。
“为什么那两块铁牌在发亮?”
一回上楼送饭时,她好奇询问。
“因为,他们开始听进去了。”
“听进去?”她眨了眨眼。
“镇魂曲。”
“镇魂曲,你教我的那首?”
“对。”他看着那泛着微光的铁牌,解释道:“在这里的,都是万恶不赦之徒,但若知过能改,还是有重新人轮回的机会。在无间者,若有心,就能听得到镇魂曲,听久了,若能知晓理解体会自己曾犯下的过错,便能得到救赎。”
所以,他的工作除了看守,还担负着劝慰那些冥顽不灵的魂魄。
她之前猜得果然没错。
但,这是多么吃力不讨好又累人的工作。
从小楼外看,万业楼虽只有三层,但上了二楼,才晓得,这里面的空间是无限向上延伸的。
铁牌堆叠出的黑墙,消失在黑暗中,即使她仰起头,仍看不到顶端。
他望着那层层叠叠黑如墨墙的铁牌,虽然他俊逸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不知为何,她仍察觉了他情绪的低迷。
不自禁的,她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下头,看向她。
“天界的仙女姐姐都错了。”
不懂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他狐疑的扬眉。
“她们总说,黄泉之中,无间之王最是无情。”她看着他,微笑开口,“但其实,你才是最温柔的那一个。”
她的笑,如花。
纯净却灿烂,像她的心一般。
胸口微微紧缩着,他握紧了她的手。
“你应该相信她们的。”
“为什么?她们没见过你,我见过啊。”她柔声说:“你若无情,便不会在这里。若非你有情,相信罪孽再深重之人,都有悔过的可能,他们就不会存在了。因为你相信,才有人能得救。”
竟然是她……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么长久以来,竟然只有她懂。
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在对牛弹琴,只有她如他一般,认为这一切并非徒然。
“虽然,我现在弹得还不好,但我说我想帮忙时,是认真的。”她仰望着他,再次强调。
“你弹得很好。”他说。
“说谎是要到拔舌地狱报到的。”她开玩笑的说。
他并没有说谎,她的确弹得很好,虽然节奏还不是那么精准,但心比什么都重要,当她练琴时,她每弹出一个音,渡世台前的冰就会裂开一些。
但她太专心了,所以从来没发现这件事。
“来吧,先吃饭。”她拉着他的手,回到桌边,把饭菜一一摆好,边道:“你先吃些,别一会儿忙起来,又忘了吃。”
他接过她送上的碗,看着她从餐盒中一一拿出的小菜,怀疑她到底从哪弄来这么多素菜。
“我种的啊。”
听到她的回答,他才发现他将内心的疑问问出了口。
“种的?”
“嗯,后面的院子不是空的吗?我仔细一看,发现那儿原来是菜园呢,只是因为久没人顾而荒疏了,我整理了一下,试种了一些蔬菜和水果,长得很好喔。”
长得很好?
他知道那儿,以前魅童也曾在长上的交代下,试着在那儿种菜,可都活不久。后来,九重居的素菜都是魅童在交班时,从玄冥宫带过来的。
他看着那在盘子里翠绿的菜叶和水果,无论是哪一种,它们看起来的确长得很好,事实上,几乎是超乎寻常的强健。
也只有她,才能在无间这种贫瘠的冻土上,那么快的种出蔬果。
她替他舀了一碗汤,送到他面前,然后看着他将食物送入嘴里。
他方吞下第一口,就见她忍不住问。
“好吃吗?”
“嗯。”她那引颈期盼,等待称赞的小狗模样,教他不禁扬起嘴角,“好吃。”
闻言,云梦开心的绽出一朵微笑。
以前在人间,她是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公主,啥事都不用管,就会有人帮她准备好。可到了天界,她级数可是最低的,和一般婢女没雨样,什么事都得做,啥事都要学。
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可虽然以前也有人称赞过她,但不知为何,他的一句话,却比所有人的称赞都加起来还要让她快乐。
看着她笑着拿起碗筷,开始用饭,他不禁为之莞尔。
每回用餐,她都会问他这个问题,在得到他的回答后,她才心满意足的开始吃饭。
总是这样的,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开心不已。
无论是一朵花开,或是他的一句称赞,都能让她欢欣许久。
在开口留她之前,他从未曾想过,她会真的愿意留在无间,甚至待得如此安稳,仿佛她嫁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仿佛这儿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仿佛她是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仿佛有一天她真的可能……
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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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铃般的笑声从楼外传来。
秦无明循声看去,只见云梦带着两名看起来有些面熟的魅童,在九重居的墙内洗刷衣物。
她以无患的籽,搓洗出泡沫,将一切洗得干干净净。
白色的泡沫,飞散得到处都是。
它们浮在半空中,沾在树叶上,她和魅童们的身上都沾了许多泡沫,连那只已逃到屋檐上的黑猫也无法幸免。
她似乎不觉在这儿生活,有多么不便及无聊,她总是能找到许多事来做。
打扫屋舍、种花种菜,煮饭洗衣。
每回,他从小楼的窗棂往外看去,三不五时的,就会看见她抱着东西来来去去,或蹲在路边和那些花草植物说话。
魅童和那只黑猫,则总跟在她身后或身旁。
她从不因魅童的短暂停留而困扰,她总是和每一个来的魅童说话,带着他们到处跑,她甚至记得每一位魅童的名字。
他们喜欢她,他可以看得出来,无论是哪一个,总是喜欢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无论她做什么,他们都会一起帮忙。
他们甚至在短时间内,就又再回到无间轮班,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但他的确看见有几位魅童重复再来,只为了和她在一起。
在他印象中,从未见过哪个魅童会笑,即使在其它地方也没见过,但打她来之后,他常常见到他们在笑。
跟着她一起笑。
如同现在一般。
“咪咪——”
她朝缩在屋檐上的黑猫伸出手,笑着叫唤。
“咪咪,下来呀。”
咪咪?
显然她对它的性别不是很清楚。
瞧那只猫忿忿不平的模样,他心情就莫名愉悦了起来。
“七哥,那是在笑吗?”
“应该是。”
“我没见他笑过,所以不是很能确定。”
“我也是,不过一般正常来说,两边嘴角上扬的表情,应该都能称做笑容。”
“所以他在笑啰?”
“嗯,他在笑。”
听到这荒谬的对话,他将视线从九重居内拉了回来。
说话的两个人,分别穿着青衣与白衣,很不幸的,这两位都是他的兄弟,白衣的是老七,青衣的是排行第八的御风。
“怎么有空来?”
“我听七哥说,你娶了妻,所以过来看看。”秦御风靠在窗边,看着九重居里,依然在呼唤那只黑猫的女子,问道:“就是她吗?”
秦天宫挤到老八身边,好笑的道:“这里就她一位姑娘,不是她,难不成是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