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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月眉买齐了所有女人指定的小吃,开车来到一家位于台北郊区的私人疗养院。
在护士的引领下,她来到女人住的单人病房。
“向太太就在里头。”透过门扉上的玻璃窗,护士指着病房内一个正蜷坐在角落、披头散发的女人。“她这两天情绪不太稳定,虽然没有攻击的危险性,不过很可能会歇斯底里地大哭大笑,你注意一点,如果有任何情况,按下病床旁的通知铃,我们会马上赶过来。”
“是,我知道了,谢谢你。”
护士离开后,月眉敲敲门,进了病房,女人见到她,紧张地抓住床柱。
“你好,还记得我吗?”月眉试着和善地打招呼。“我昨天晚上跟你讲过电话。”
女人蹙眉,狐疑地打量她,仿佛在确认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接着,看到她提在手上的小吃,欢叫一声。
“那是给我的吗?”她奔过来,雀跃地问。
“嗯,是给你的。”月眉点头。
她一把将纸袋抢过去,打开保鲜盒,一样样地、狼吞虎咽地品尝,还不忘连声赞叹。
“好吃!真的好好吃喔!”
月眉站在一旁,看着她欢乐地进食,喉咙涩涩的,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人,是向原野的母亲。
因为精神疾病,一年前被送入这间疗养院静养,也就是向原野刚回台湾那时候。
主治医生告诉她,是向原野亲自送她进来的,还交代给她最好的病房、最体贴的医疗照护。
他本人则每个月都会来探望母亲一、两次,每次来,至少都会在院里待上大半天,偶尔也会申请外出假,带她四处走走。
原来常常打电话来跟他哭诉的,不是他女朋友,而是他母亲。
M,是母亲的代号。
月眉怅然想,蹲下来,取出手帕,替向母擦干净嘴角的碎屑。
向母冲她嘻嘻一笑,她也微微牵唇。“好吃吗?”
“好吃!”向母用力点头,目光一溜,忽地一把抢过来。“这个是原野的,对不对?”
“嗯。”
“嘿嘿!这个是我送他的喔!”
“是您送他的?”月眉好惊讶。
“对啊!”向母天真地回答。“这是他以前住院时,我买给他的,我跟他说,看到手帕就好像看到妈妈,要他不怕不怕。”
“他以前住过院?”这消息,令月眉更震惊。
“嗯,住了好久好久呢!他的心脏有问题。”向母凑过来,小小声地说:“常常住院喔,开了好几次刀才好。”
他有心脏病?
月眉怅惘,脑子顿时一阵晕眩。他外表看来那么强悍啊!她实在无法想象,他也曾长期住在医院里,受病魔折磨。
“你怎么会有这条手帕?”向母警觉地问她,眉头拧起。
“是他……借我的。”月眉哑声说,脑海蓦地灵光一现。
向原野一直把这条手帕带在身边,这代表什么?
“那你要还给他啊!怎么可以一直霸占着不放?”向母不满地瞪她。“这是我送给原野的手帕,不是给你的唷!”
“我知道,对不起。”月眉苦笑着道歉。
是她自私,迟迟不舍将手帕还给原来的主人。
“还是原野不要这条手帕了?”向母忽然脸色苍白。“对了,一定是他不要了,所以才会给你……”想着,她情绪又激动起来,用力抓住月眉的手,泪眼蒙眬。“你告诉他不要这样,不要丢下我一个!我以前不是故意不理他的啦,是他爸爸不对,谁要他都不赚钱拿回家里,所以我才会去跟别的男人啊!你告诉他,我知道错了,叫他不要怪我啦!”
月眉手腕被掐出一道红色的痕迹,但她一点也没感觉到痛,只觉得极度震撼。“您冷静点,伯母,原野不会不理您的,放心吧,他很快就会来看您。”她温柔地安抚向母,脑海里,却只是捉摸着向母无意中透露的过往。
向原野跟他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曾经被冷落过吗?就像阿诚那样,长期住在医院里,却总是等不到父母来探望他。
是那样吗?
一念及此,月眉眼眶不觉红了,迷蒙地泛开一层水雾。
“哪,我们说好了,你一定要叫原野来喔!不可以黄牛喔!”向母摇晃着她,强迫她许诺。
“嗯,我们说好了。”她轻轻点头,心里只挂着那总是漠然着一张脸的男人。
她好想,快点见到他啊!
第8章(1)
或许,他该离开这家医院。
向原野站在窗边,木然看着窗外。
这家医院的医疗理念,很明显地跟他个人所抱持的不同,他受不了那样的伪善,而他们,也下欣赏他的冷漠。
他握着咖啡杯,想起几个小时前,因为阿诚是否该继续住院的问题,两人再度杠上。
他主张医院病床不够,不能永久收留一个无法治愈的病人,黎晖却坚持不肯让阿诚出院,希望尽可能给予其必要的治疗。
“就算给他治疗又怎样?他一样只能等死,只是浪费医疗资源罢了!”
两人争辩到最后,他撂下这句话。
黎晖听了,脸色大变。
的确,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冷血,黎晖会变脸也是预料中事,一点也不奇怪。
向原野淡淡地勾唇,对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一张宛如死人般毫无表情的脸冷笑。
黎晖不欣赏他,他知道。
老院长也很不喜欢他,他明白。
院内许多同事都认为他虽然技术很好,但对病人太过严酷,他也清楚。
他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但只有她……
只有她一记鄙夷的凝眸,能令他痛到骨子里,心头淌血。
谁都可以讨厌他,看不起他,但只有她,只有她……
向原野猛地握拳槌墙,一次又一次,然后,额头抵着窗玻璃,重重地喘息。
他无法再忍受了,无法再忍受像这样得到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得不到她对他一点点尊重。
他最好还是离开,反正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处难留爷,自有留爷处。
向原野深吸口气,坐回办公桌,打开电脑,思索着该怎么写辞呈,可是第一个字还没敲下,想起辞职后或许再也见不到她,胸口便闷住,手指搁在键盘上颤抖。
忽地,有人敲门。
他伸缩了几次手指,强迫自己恢复镇静,这才清淡地扬声。“进来。”
盈然飘进室内的,是他料想不到的女人。
他猛然起身,大腿还撞上办公桌缘,隐隐发痛。
“你来做什么?”他瞪着朝他走来的女人,她浅浅笑着,娇颜显得更加清丽动人。
她来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美眸清澈。
他喉头干涩。“傅大小姐,有事吗?”他故意用一种嘲讽的语气打招呼。
她笑容一黯。“我听说你跟黎晖吵架的事了。”
她知道了?他一震。“谁告诉你的?”
“他告诉我的。”
“黎晖?”他眯起眼。他何必意外?黎晖当然会告诉她这件事,医院里有这么个不人道的医生,黎晖是想警告她快想个办法把他赶走吧。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她问话的口气,好温柔。
他皱眉。是他听错了吧?她应该恨不得将他一脚踢出医院。
“为什么你坚持要阿诚出院?”见他不说话,她再问一次。“你的理由是什么?”
她想听?那他就告诉她!
“他已经没救了。现在除了骨髓捐赠,谁也救不了他,做再多化疗也只是让他平白受苦而已。”
“可是化疗可以延长他的生命,那他就有机会等到骨髓。”
“就为了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实现的机会,他剩下的日子就应该在医院里浪费时间?化疗的副作用根本让他什么都不能做,连吃东西都会恶心!人活到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不如早点归去。”她低声问,静定地凝视他。“你是这意思吗?”
“没错!”他挑衅地回视她。她肯定又要骂他没人性了吧?没关系,他早有心理准备,随便她骂。
但她并没有责备他,只是若有所思地侧过头。
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还不开骂?
向原野拧眉,等着这一向看不起他的女人眼神流露出轻蔑之意,但没有,凝向他的眼波依旧温柔。
她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他发现自己心跳不争气地加速。“而且阿诚出院了,空出一张病床,刚好也能让别的病人住进来。之前你不是还抱怨急诊室不肯收那个车祸受伤的小鬼吗?如果多空出几张病床,我们就可以多收几个那样的小鬼了,何乐而不为?”
他讲话的口气,真的很欠揍。
他自己很清楚。
所以,快痛骂他一顿吧!用她冰冽如霜的眼神,结冻他的心。
她却只是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向原野一愣。
“我会再跟黎晖商量的。”她嫣然一笑。“你的建议也有道理,我想,如果黎晖不放心阿诚回家,或许我们可以安排他转诊到专业的癌症医疗中心。”
她在说什么?他瞠瞪她。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唇畔那温煦的微笑更强烈动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