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师妹怎敢跟师兄作对?只是黑白颠倒的事情向来是师妹最不齿的。”她迎视着他的眼,没有退缩。
他的黑眸一紧,“你说我黑白颠倒?”
“舌兰香之事分明是我对。”
“无以为凭。”
“老师的话就是证据。”
“老师?”公孙心中明白,之前老师曾经说过一句“毒药岂是随便可以闻的”,便是印证了她的说法属实,但是在她面前他又怎肯认输,于是蔑笑,“老师可不曾说过什么你对我错的话。”
他站直身子,扬声道:“几位师妹,天气闷热,我们还是到荷花池去吧!老师明日要讲以花入药,第一样讲的就是荷花。”
“知道了。”女孩子们纷纷回屋去拿了绢伞,互相招呼着、调笑着,簇拥公孙离开。
一些男孩子虽然也想跟仇无垢说话,但是公孙临走前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吓得他们不得不缩了回去,也跟到荷花池去了。
“真清静。”仇无垢笑咪咪地仰起脸看着天上灿烂照耀的红日,问道:“你天天这样卖力地烧着,不怕有烧尽自己的一天吗?”
面前忽然映出一片阴影,老师的声音响起,“无垢,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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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小小的密室里,老师将一本书放到仇无垢的面前,“这本书,限你今晚看完。”
仇无垢困惑地望着他,“您为何要私下送我书看?”
“你来我这间小小的医馆,不就是想学到些真本事吗?”老师的眼睛从未像此刻这样炯炯有神,“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出身来历,但是这些日子以来经我观察,除了公孙,你是资质最好的学生,只是你入门晚,我不能在人前偏私对待。”
提到公孙的名字,仇无垢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老师真的觉得公孙的资质很好吗?今天他……”
“我知道,其实你们在屋内说的一切我都有听到。公孙并不算说错话,只是他没有读过《古草书》,所以知道的没有你多罢了,而《古草书》中多记载毒药的配制方法,我平生行医最不屑用毒之人,怕他看多了这种杂书,医者心不再纯净,因此禁止他阅读此书。”
“不读这些书,万一以后遇到中毒的患者,他该怎样医治?”她不理解老师的用心,“毒和其他病痛有何不同?”
“所谓的病痛是天定,是人体阴阳五行内外不协调所引起的,然而毒药却是由人所调配,那份歹毒的用心更甚于任何病痛。”老师长长叹息道:“当年我的妻子就是中毒身亡,即使我用尽所有的办法也没能为她解毒。”
她笑道:“老师您错了,能下毒的并不仅仅是人啊!毒蛇、毒花、毒草,到处都有毒,而这些毒的使用也不全是为了害人,有时候是为了自保,就好像如果人不侵犯毒蛇的领域,它也不会主动伤人一样。”
老师深深看着她,“无垢,你对毒药似乎特别地偏爱?”
仇无垢回答,“我既然到老师门下来学医,首先就要知道自己想治什么、能治什么。如今江湖上使用毒药者日益增多,若是连最普通的毒药都不能解,还怎么行医积德?说出去,谁会信我是一代神医江绍的弟子呢?”
江绍很吃惊地看着她,不相信这番话会是出自一个稚龄女孩子之口。
“或许你说的对!”江绍叹息,“当年我妻因毒身亡后,我已心灰意冷,什么神医的名号早如过眼云烟,成了笑谈。难得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抱负志愿,但愿将来你和公孙能做出一番作为来。”
“又是公孙。”她蹙眉不悦,“这个人生性轻浮,又好夸夸其谈,恃宠而骄,仗美而傲,将来未必能有什么成就。”
这回换江绍笑了,“你对他似乎有偏见?”
“并非偏见,只是在无垢眼中,他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仇无垢坚持自己的意见。“我知道公孙家学渊源,祖上三代都是开医馆,活人无数,但是……”
江绍打断她的话,“你也知道公孙出身不凡,那你是否想过以他的家学,何必委屈自己到我这破落的小医馆来,一读便是五年?你可曾听他提起自己的家世,刻意炫耀,或是对如今的处境咳声叹气、怨天尤人?”
“我……”她有点语塞了。
“有空的时候多跟公孙探讨一下医典,他进门比你早,看过的书也多你无数。其实今天他要是故意想在学问上压你一头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你们之间要互相谦让才好,我不想看到同门相争的事情在我的门下发生,知道吗?”
江绍最后一句话非常正色,让仇无垢不得不低头应道:“是,无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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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送她书读,却限她一晚上读完,这让仇无垢实在有点为难,她想起在学院的莲花池那边有间阁楼少有人去,到了晚间如果在里面点盏小灯,正是读书的好地方。
入夜时分,同学们都已睡了,她悄悄地离开房间,一路沿着水岸走到阁楼旁。
阁楼内有些医典,平时偶尔也有学生到这边借书阅读。
今夜月光很亮,她没有点灯,借着月光直接走上阁楼。她的脚步踩在阁楼木梯上所发出的声音,在夜色下听来甚为诡异,即使她不算胆小,但女孩子本能的恐惧之心还是让她屏住呼吸,一步步走上阁楼。
“什么人?”突然在阁楼上响起的男声让她几乎跌下楼去。难道真的有鬼?!
但片刻后她认出这个声音,秀眉拧起——是公孙?
“到底是谁?”那有金子般光泽的嗓音因为月色而更加明丽,又有着几分不耐烦的躁动,椅子推移声响起,他已经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了。
她干脆大步走到楼板上,回应道:“是我。”
“你?”一盏小小的油灯在她眼前晃了晃,灯后是公孙诧异的表情,“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扫了眼他身后桌子上摊开的书,“跟师兄一样,来读书而已。”
阁楼上地方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被他占了去,她只得走到一扇窗子边席地而坐,摊开老师给的那本书,自顾自地读起来。
公孙举着那盏油灯,默默地伫立片刻,闷声道:“看来师妹的体质真是异于常人,跪了三个时辰居然还有力气半夜读书?却不知道是哪位先人的大作,可以让我们的小师妹如此废寝忘食呢?”
仇无垢在月光下看书虽然有些费劲,但是还能将就。时间紧迫,如果一会儿乌云遮月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因此也无心跟他斗嘴,低头随口回答,“不过是旁门左道的野书,入不了师兄你的眼。”
“倒也未必。师妹何必藏私呢?如果只是本旁门左道的野书,师妹也不必在半夜时分借月光而读,如此辛苦了。”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自语似的哼笑,“这妙手医馆中能有多少书是我没读过的?”
他退了回去,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专心读着他的书。
夜色下,两人相对而坐,谁也不和谁说话,一个借月色,一个凭烛光,都读得津津有味。
但是心神难免偶尔飘摇,一章结束之时,仇无垢偶尔悄悄地看向公孙一眼。真是她对这个人有偏见吗?
以前她只当他是世家子弟,一身的骄矜之气最让她看不惯,但没想到他会深夜读书如此刻苦,心中对他的轻蔑之意不由得也收了些。
冷不防他那头也像是刚刚看完一页,视线无意识地投过来,与她碰了个正着,她想躲也来不及了。
“师妹有什么话要说吗?”他主动开了口,只是唇边的笑容很碍眼,还是那副冷冷的嘲讽之态,仿佛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师兄。
“只是想知道,为何堂堂公孙世家要将师兄这样天赋异禀的少年俊杰,送到这间小小的医馆来学习。”
既然他让她问,她就索性抛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
他的回答完全是在打太极,“因为这里有在公孙家学不到的东西。”
原本就料到他不会说真心话,仇无垢淡笑着又垂下头去看书。
但他似乎并不想结束话题,“师妹是哪里人?为何要来老师这里学习?”
“我家乡是个小地方,家父仰慕老师的才学,所以送我来这读。”她的视线有点模糊,看向窗外——果然,月光已经暗淡下去。唉,才刚刚读了半本而已,难道就要没看完还给老师了吗?真是舍不得。
她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
“师妹要走?”他叫住她,“既然都是求学之人,何不共举一盏灯?这也算是一段佳话呢。”
他挑衅似的目光让她顿住脚步,似笑非笑道:“师兄不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秘笈?”
公孙将书皮摊给她看,“《金石经论》。你若对这本书也有兴趣,不如坐过来一起参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