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希望臣洗刷临王的罪嫌?」卫齐岚难掩诧异。
这是怎么回事?临王不是一向觊觎着东陵的玉座吗?临王若死,对眼前这位少王来说,应该是好事一桩吧?
只见少王眼神清明,意志坚定的看着他道:「临王绝对不可能杀害金虎将军,但尽管本王相信他,可朝中官员都不信。而紫将军声誉卓著,将军所说的话反比本王的话更能令人信服,如果将军能证明王叔没有嫌疑,那么就不会再有人怀疑王叔有罪了。」
「这……」
还来不及厘清这讯息,东陵王已经笑道:「紫衣将军卫齐岚听诏,本王即刻任命你调查金虎上将一案,起身接旨吧。」
卫齐岚没有理由拒绝,只得起身上前接旨。「臣接旨。」
「好、好。」东陵王稚气未脱地笑道:「莫担忧,真有困难时,有人会帮你的。」
还没意会到谁会帮他,先前一番思量,思绪急转的卫齐岚已先想到了另一件事。「王上多关了臣一天,为什么?」假如是要救他一命,免于他被暗杀的话,关个两天就该够了,可他却关了他整整三天又三夜。
「这是少初的意思。」东陵王也不否认,只是笑道:「不过个中缘由,恐怕得劳将军自己去找出答案了。」
「臣会查出来的。」
「那好,查出来后,记得告诉本王,我也相当好奇呢。」东陵王看着他这位气宇轩昂的将军,脑中不由得浮现一个可能,脱口便问:「紫将军,你以前曾经见过少初吗?」
项少初入朝的时间大约是在两年前,当时紫将早已远赴同关戍边,两人应该不曾打过照面。如果曾有过节,也应该是在少初入朝以前。
突然被这么一问,卫齐岚不由得楞了一楞。「臣……不记得曾经见过项大人。」然而一股熟悉的感觉却在心中漫生开来,萦绕在他胸中,久久无法消散。
而这份熟悉,甚至是连长年与他同处军旅的同袍都远远不及的。
他虽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项少初,却能肯定他们先前一定曾经打过照面。
项少初啊……这名字他并不认识,会是化名吗?
「唔。」东陵王点点头道;「我想也是,你们应该不曾打过照面才是,可是少初他……」
「项大人他如何?」卫齐岚忍不住追问道。
东陵王挑眉一笑。「少初对于关你三天,可是非常的坚持。至于理由……我也想知道。或许你见到他时,可以问他。」
卫齐岚正有此意。
「不过在此之前,我现在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东陵少王倾身走向卫齐岚,摊开的手中正是一株兰草。「紫将军,今天你会接受本王的赐花吗?」
卫齐岚望着那株君子兰,相当明白接受那朵赐花背后的含意。
一般新科官吏都期待能得到君王的赐花荣耀,除了表示自身的才能受到君王的肯定之外,接受那朵花,也就等于宣示效忠。
他愿意效忠于这位新王吗?
三年前他拒绝了太子玩笑似的赐花,远赴边关。
三年后,当年的太子成了面前的君王,浑身上下散发着无比尊贵的王气,看似笑闹的眼中,却有着无比的执着与认真。
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心思天真单纯的太子,而是一国之主。而他,更是项少初所选择效忠之人。逃了三年,终究还是无可逃离这局面啊。他该接受赐花吗?
眼前必须立刻有所决定。
卫齐岚单膝跪拜在这位少年王的面前,做出了他的选择。
只听见他虔敬地道:「臣恭谢王赐……」
*
领了王命,正欲离开金阙宫时,卫齐岚在宫门处遇见了项少初。
他穿着玄色的宫服,黑发往后抓成两束,绾成一个一般成年男子常结的小髻,身上还披着先前在侍郎府所见过的那件毛氅,看起来分外不似一般男子。
「又见面了,紫将军。」项少初远远看到他,便行了一个平行的文宫礼。
卫齐岚没有回礼,只是一径走向他。「项大人似乎真的很怕冷。」印象中,他认识的人当中,有谁也如此怕冷呢?
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项少初笑道:「气候还不算暖啊。」
「可是也不算冷。」春雪已融,气温正渐渐回升。
「对北境人来说确实不算冷。」
「我是南境之人。」人人皆知,紫将卫齐岚出身晋阳。
「将军天生铁骨,不怕风寒。」知他正审视着他,项少初选择正面迎敌,并不回避。
「那么项大人又是何地人士?家居何方?」
「将军该看得出我也是南方的人。」
「南境男子鲜少像大人这般身骨单薄。」几乎形似女子。
「少初出身贫寒,又是书香世家,不曾习武,自然身骨单薄。」
「项大人还没回答我呢,不知大人家居何方?」
项少初微微退开一步,维持一个谈话的适当距离。「少初祖籍晋阳。」
「我也是晋阳人,可是我从来没见过项大人。」
「这不是稀奇的事,有人同住一屋檐都未必熟识,何况以晋阳之大,你我未曾相识也不是不可能。再说,据闻将军十三岁即加入州师,对邻里之人可能也未必熟识呢。」
「这话听起来,项大人似乎非常了解我的背景。」
项少初朗朗一笑。「紫将英雄大名,无人不晓、无人不知。」有点戏弄地,他问;「难道将军不知道民间百姓们早把将军的事迹编成了歌谣传唱着吗?」
「大人确定之前不曾见过我?」卫齐岚并不十分相信项少初的话,他确信他隐瞒着什么秘密。
项少初只是微笑地反将一军。「我听说将军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难道将军曾见过少初,却不记得少初?」
卫齐岚像是被勾动了什么,他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项少初。他不记得他曾经与什么人这样唇枪舌剑地你来我往,但他就是确定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某些渊源。于是他改问:「既然素不相识,大人又为何坚持多关我一天?」
一定是王上说溜嘴了。项少初没预期他会直接问这个问题,但脸上仍不动声色。「多关将军一天,自有我的理由。至于是什么理由,少初不打算说。」
「我想大人恐怕需要知道一件事。」卫齐岚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得到答案,因此并不气馁。「我会一直问,直到我得到答案为止。」
「那少初也奉劝将军一句话。」
「卫齐岚洗耳恭听。」
「少初不想说的事情,就是死也不会说。」
两人突然沉默地凝视着对方。只是谁也猜不透谁的心思。
看着项少初漆黑的双眼,卫齐岚心中窜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感觉于他并不陌生。多少年来,他依赖这直觉才得以在沙场上安然存活,如今,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绝对不是毫无瓜葛。必定是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上,他们曾经因某人或某事而有过交集,只是他还没有想起来而已。
「你是不是恨我?」脱口而出时,连他都觉得讶异。毕竟他并未在项少初的身上看见任何针对他个人而来的恨意。
项少初为这一问,结结实实错愕了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将军真考倒我了。我是不是恨你?这倒是个好问题,只不过,连我自己也没仔细想过呢。让我想想,为什么我该恨,等我想到了,或许我会知会将军也说不一定。」
从头到尾,卫齐岚未曾将视线从项少初的身上移开过。
他专注的神情经常能吓退许多人,但项少初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故我。
目光从卫齐岚的脸孔移向他空无一物的衣襟,项少初的眼色稍转柔缓。
「听说王上赐你兰草。」是陈述,不是问句。宫里的消息向来传得很快。
兰,花之君子者也。是忠诚的象征。
卫齐岚不禁想:这一切是否也在「他」的预期中?
「王上也曾赐你花吗?」当他走近项少初时,竟意外地嗅到一股有别于花朵的香气,是淡淡的茶香。那使他想起那日在杏花下,他请他喝的那杯晋阳乡茶。
这股茶香,使他想起自己的家。会是错觉吗?项少初已经承认他祖籍晋阳,身上或沾染这种带有家乡味的茶香并不令人意外。
正想再仔细确认,但项少初已经不着痕迹的移开脚步,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项少初微微一笑,答说:「是的,王上曾赐我花。」但他接着又道:「可是我没有接受。」
若真有什么人可以一再地让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面露惊讶之色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名相貌清俊、身形略略削瘦的男子了。卫齐岚再次不由自主地瞪着他瞧。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人人都说项少初是祸国殃民的大奸臣,照理说,王上赐花,他应该会立即接受,表示顺从谄媚才对。
只见项少初习惯性地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地吐出两字:「秘密。」
卫齐岚早该学乖才对。项少初满身是秘密,独独欠缺给答案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