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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经在此休养了八天,也就是说,她只能再留两天。便是由于太过清楚自己的底线何在,所以前日她清醒过来之后,才没有坚持立刻离开,而是留下来,用最识时务的方式,将伤给养好。

  大夫继续为她开出温和的药方,他每天亲自她熬药。他不提军务、不提她的官职,想必是与她一样清楚那条底线。不知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屋外的雪已连续下了许多天,将小屋前后的路径都封闭住了。隐居的生活就像是现在这般吧,没有沉重的责任,也没有尔虞我诈的算计,有的只是彼此关切的相守。这种生活,曾是她一心所盼。曾经。

  他抬起头来,欲言又止。最后他说:「再躺一会儿吧。」说完,要扶她歇下。

  但她捉住他的衣襟,摇了摇头。「不了,我睡得够多了,你陪我坐一会儿。」

  原要起身离开的,闻言,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才又坐了下来。他坐在床沿,凝视她秀逸的面容,仿佛想要牢牢记住,此生再也不忘。

  也许是因为一起想到了必须面对的事实,当她提议:「来下盘棋,如何?」

  他说:「好啊。」

  下棋是东陵国的新流行,打从十多年前,一名海外商人引进象棋后,几乎人人都开始学习这新颖的玩意儿。

  但此刻他们手边没有棋。他们谈棋路,用一张嘴下棋。

  并在用讲的方式「下过一盘棋」后,讶异地看着对方。

  「没想到你的棋艺如此精湛!」她说。

  「妳棋路十分高明!」他也同时说。

  第一回,棋逢敌手。而后他们相视对笑了。却在一笑过后,两双眼睛同时忧愁起来,久久无法再言语。

  是她先开口的。「明日,送我回去吧。」

  这回他没有再反对。他站起身,面向门外。「我去张罗马车。」

  他推开门要走出去,她唤住他。「等等。」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等侯着。

  「告诉我,你会再娶一个妻子。」她不会让他为了她而苦苦等候下去。不确定他是不是曾经说过要等她之类的话,那像是个梦。然而他的所有举动,都已经清楚表明了,他不打算放下她,让他们从此各走各的路。

  她会耽误他的。

  他原本要出门去张罗马车,但她的话使他再度大步地走了回来。

  他来到她身边,蹙着眉。「妳说什么傻话,东陵男子一生不得二妻,妳忘了吗?J

  「没忘,但是——」她已经不能当他的妻子了呀。

  「没有但是。」他直接打断她的话。「妳就是我的妻子。」

  他说得如此笃定,使她无法反驳。「所以……那是真的吗?」她问:「你说你要等我?」清醒后这两天,她断断续续想起一些疑似在梦中说过的话,但她不能确定那是真或假。

  他先是瞇起眼,而后笑了。

  「一辈子。」他这么说。

  她的心沉沉地震了一下。「是什么原因,让你在有机会从一桩你不想要的婚姻中脱身时,你却执意要将自己困住?」

  他有点讶异她竟会不知道原因。「妳看不清楚吗?」

  「你是指,看清楚你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为了弥补一件过往的错误,不惜毁掉自己的前程从边城回来救我?」在她心中,他早已不是当年她心目中那位无情无义的英雄将军。相反的,他有情有义到使她几乎痛恨起他们不可挽回的处境。

  没料到冰雪聪明的她在处理自身的事情时,竟会如此盲目。他伸手向她,握住她的肩,眼中闪现炙热的情感。

  「当年我不敢把妳放在我的心上,也许就是因为,一旦心中有了妳的位置,就再也无法放下了。我对妳的亏欠,只怕一辈子也无法还清,但那不是我真正放不开的理由。」与先前捉住她时一样突兀地,他放开她,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潇君,我放不开,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跟我亏欠妳多少,没有关系。」

  生平第一回,她怔住了。她不迟钝,甚至擅于察言观色,她当然看得出来他对她有感情。好不容易才找回舌头,她吞吞吐吐:「每个人都认为项少初是个祸国殃民的小人……」而人人钦敬爱慕的大将军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小人?他的眼睛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呀?

  「项少初真是个小人吗?」他在她身边重新落坐,手指不自觉把玩着她垂落的长发。「或许,在政敌的眼中,他是。可是在我眼中,他所做的事却比其他人都要来得更加正确。他要改革国试,我赞同;他要改变这国家长久以来男尊女卑的陋习,我也支持。在朝中,如果要选择朋友,我会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不为了私人的交谊,只因为他心比天高,却不是为了恋栈权位才做下这一切。倘若他是一名女子,我定会登门求亲;倘若他『正好』是我妻子,我会……」

  「你会如何?」

  他看着她,不愠不火地说:「我会倾我一生。」

  他的话深深地渗进了她的心中。她从没想到能从他身上得到这么多的赞同与肯定。但她仍要问他一句,「那么,在你眼中,我是项少初,还是秦潇君?」

  他如她所愿地深深地凝视着她,让他的眼瞳中映现她的倒影。「都是。在我眼中,妳是成为项少初之后的秦潇君,是我敬佩的朝友,也是我的妻。」

  她动容地闪动着眸子。「你真傻。」

  他抚摸她的脸颊,如夫对妻。「妳何尝不是?」

  她双手覆住他的大掌。「我想要你别等,我等过,很明白等待是痛苦的——不,我早已不怪你了——就因为等待如此痛苦,所以我不愿意你也这么做。」

  「妳无法阻止我。」他决意地说。

  她因此叹息了声。「如果我请王上再一次为你赐婚!」逼他另娶。

  「别这么做。」他坚定地说:「我不会答应的。既然如此,何必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你若决意如此,我会没办法放开你。」

  他笑了。「那就别放开好了。」

  她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像一个坠入情网而不自觉的女子。无计可施之余,她叹息。「卫齐岚,有没有人说你非常执拗?」

  卫齐岚微一点头。「有啊,就是妳。」

  她看着他,很清楚地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会挂记心上一辈子的。如他所说:倾我一生。

  *

  夜里,她入睡后,卫齐岚换上一身劲装,离开小屋,疾行回京。

  去为她办一件事。

  人人都认为砍伤她的樵子只是单纯地因为婚事不果,而对主张改革国试的她心怀怨恨,他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这几天,他已经交代景禾秘密采访,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这件事是有心人所设下的陷阱。背后主使者,正是她的政敌之一。

  他绕路进城,没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踪迹。

  三更时,他已像抹黑夜的影子般,出现在主事者的床边,锐利的匕首架上当今京畿京辅张天翼的脖子上,唬得自睡梦中惊醒的张天翼冷汗直流。张天翼表面上归属于吏部阵营,实际上却与朝中几位大臣存有二心。

  「壮、壮士……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蒙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的他,刻意压低声音,低沉地警告:「倘若当今礼部尚书再有任何闪失,你的人头也会不保。记住,我会在暗处盯着你,随时都准备取你一条性命。」

  撂下警告,他与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夜中。

  当晚,京辅大臣的宅邸,灯火通明,事后有好几天不敢入睡。不过,这是后话了。

  *

  他在天亮前回到她身边,马车已经备妥,只要沈大夫不反对,今天就能离开了。

  没料到她已经醒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他拂去身上残雪,拭汗,换上干净的衣物。没有询问他的行踪,她只说:「外头很冷吧。」

  他来到她身边,为她将棉被拢好。「怎么不睡?天还没亮。」

  你去找张天翼,我怎么睡得着?她暗自心想。「下次别这么做了。」

  简单对话中,他已经明白她知道他去了哪里,以及,做了什么。「妳既然知道,怎么还让大理寺放人?」这不是纵虎归山吗?

  「过来点儿。」她说:「我很冷。」

  才说完,他已经坐上床沿,将她拥进怀里,供她取暖。「答案呢?」

  她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贪恋他的温暖。这几日,她已经变得太过熟悉他的温度了,没有他在身边,这么冷的夜里,她根本睡不着。

  「你想想看,我的政敌又不只有张天翼一人,这件事,就算他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的。既然如此,我何必费心思去对付他们,只要我做好我的事,他们又能奈我何?」

  女子国试之路,还漫长得很。这种事,以后只会层出不穷,直到一个世代的人们观念改变为止。她无法让所有反对的人在一瞬间全部都转向支持她的做法,只能步步为营,慢慢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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