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负另一个?」容四郎抓住他话里玄机,瞇着眼看着他。「王上赐婚,对象可是尊贵的公主呢,只怕你想负还负不了。」
卫齐岚素来钦佩容四郎足智多谋,只是这容四郎也忒爱开玩笑了点。
「别瞎说了,如今边境的纷扰虽然暂时平息了,但看似安稳的朝中却恐怕要掀起一番大风大雨了。」他的眼中透出对未来的忧虑。
容四郎不再调侃,神色转为严肃,点头道:「王上病重,太子年幼,王公贵族虎视眈眈。这三方只要其中一方的现状改变了,朝廷里的权力布局随时会产生变化。」说到这里,他微微蹙起眉。「你跟我俱是军旅出身,对朝中情势还不够了解,不过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两方主要的力量在拉扯,你说说是哪两个。」
不加迟疑地,卫齐岚答说:「一方是支持太子继位的几个大臣,以吏部尚书为首;另一方是有取代太子之意的临王支持者,一旦太子出事,临王势必会起而代之。即使将来太子顺利继位了,恐怕也无法摆脱临王摄政的局势。」
「没错,太子年幼确实会导致这样的结果。而王上想将公主赐婚给你,其实是为了拉拢你来辅佐太子站稳脚步。」
「正是如此。」卫齐岚神色凝重的分析:
「这么一来,我将会成为权势争夺者第一个想除之而后快的对象。首先,那派文臣向来忌惮武将手中的兵权,一直游说王上将兵权从将领手中收回。其次,若我与王室扯上关系,将会危及到临王的地位,临王不可能不先除掉我这个大麻烦。」
卫齐岚蹙起一双浓黑的剑眉。「而国中一旦动荡,北宸可能会不守盟约,再度侵犯东陵。」原本他从军的目的不过只是单纯地想让自己变成一个男子汉,为父亲雪恨,并保卫自己的国家,压根儿没料到,十一年后的他会变成一名手握重权的将领,进而卷入国家内部的权力斗争里。
容四郎连连点头。「东陵武将的地位向来如履薄冰,手中握有颠倒一国兵权的同时,也深为朝臣所忌惮。」
当他跟着战功彪炳,俨然成为东陵新一代将领的卫齐岚返回凤天接受封赏的同时,也看见了东陵内政上长期以来便存在的问题。
这确实不容易解决啊。他叹息了声。「想在这场即将来临的风雨中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容四郎相当清楚卫齐岚的意思。如今全国的兵权一分为三,朝中两位上将军分别持有三分之二的兵力,而卫齐岚在狼河一战成名后,则握有剩余的三分之一,可这三分之一却尽是各地州师的精兵,更因此将他在这场即将来临的王位争夺中推上重要的地位。眼前局势,确实相当凶险。
「不知道刚刚成为东陵声望最高的英雄,掌握了东陵三分之一兵权的紫衣将军,打算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语中竟有调侃之意。
「什么角色也不能要。」卫齐岚神色凝重地回答。
听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容四郎忍不住挑起长眉。「说起来容易,不过,要怎么做?」
「第一步,」卫齐岚毫不迟疑地回答。「释兵权。」
容四郎眼睛一亮,目光中带着佩服之意。历来武将多不擅谋略,眼前这位着实叫他开足了眼界。
「那王上的赐婚……」容四郎提醒。
卫齐岚脸上出现一抹真诚的歉疚。「我妻新丧,依照东陵习俗,我必须守丧三年才能再娶,我不认为王上会让唯一的掌上明珠等待一个丧偶的男人那么久。」
容四郎拍拍他的肩。「俗话说得好,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我两人不妨就先选择当那把该藏起来的弓吧。」
卫齐岚点头。「正是,总比当那被烹煮的狗来得强。」
两人一同走向系着马匹的树下,眼中有着同样的沉重。
容四郎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脚步顿了一顿。「假如情势非要你选边站,你选哪边?」
卫齐岚已经解开马儿的系绳。「我选能让东陵长治久安的那一边。」这个国家已经动荡太多年了,不需要更多的战争。
那么太子就必须要有超出他年龄的智慧,容四郎心想。要他选的话,他也会选卫齐岚要站的那一边。
任何一个曾经和卫齐岚并肩作战过的人恐怕都会这么做。
因为,与这个在狼河战中浴血杀出一条重围的男人为敌,绝不是明智之举。
*
半年后,东陵王驾崩。
谥号闵王。
太子继位,临王摄政。
朝中果真如卫齐岚与容四郎的预测,权力结构产生了动荡。
而此时,紫衣将军早已自请外放,带领八千兵士戍守北境边防。
这一守,就是三年。
第2章(1)
春天到了吧?否则怎么会这么暖和又这么的香?
鼻端嗅进了甜美的香味,软杨温暖舒服得令人不想清醒过来。
意识虽然昏沉,但是他的脑袋清楚地知道,他是在一个梦里。
多好的梦啊,真希望永远不用醒来。
「怎么办?要叫醒大人吗?」
耳边传来蚊子蜜蜂似的声音,还有人频频在耳边吹气,好痒啊!
「时候不早啦,大人,快醒一醒。」
为什么要醒来?他的美梦啊!翻了个身,躲开那些略嫌吵杂的声音。
「唉,大人又耍赖了。」
是啊,就让他继续留在梦中吧,他正要梦见……
「让我来吧。」一个调皮的声音突然插进了那些莺莺燕燕的呼声中。
「啊,王上!」众人惊慌失措的低喊了声。
「爱卿,该起床啦。」那调皮的声音突然伴随着一道气息吹进了他的耳朵里,让沉醉在梦里的他忍不住全身泛起一阵疙瘩。
突然一双好冰的手袭上他的脸,他倏地惊醒,勉强睁开惺忪的双眼。
一张年轻而带有英气的俊秀脸孔映入他的眼帘,那镶在白晰脸孔上黑亮而灵动的眼珠,带着调侃的暗示直直瞅着他。
他转动着眼珠,先后看见了装饰华丽的床帏和雕龙画凤的柱子,以及一小群穿着红裙白裳的宫廷服饰,站在床边待侍的宫女。
记忆终于缓缓地归位了。
看着半压在他身上,扰了他一场好梦的俊秀少年。
他叹息了声。「王上早。」
原来那生着一张丽容,双眼灵动似水银的美少年,就是这金阙宫中最尊贵的东陵之王。
「不早了,大人,已经卯时了。」宫女采衣有些焦急地提醒。
「什么?已经卯时了?」他猛地清醒过来。
「可不是吗?」东陵年轻的王上意有所指地瞅着他,微笑。「官员们已经在议事厅等候良久了。可否请爱卿起床,不然本王的袖子抽不出来。」
他低头一看,果然看见一截绣着凤形的袖子被压在自己的身体底下,他连忙挪开身体,好让王上起身。
他一边挪动位子,一边道:「昨天真不该顺您的意,留在王宫里过夜。」
「可为了爱卿好眠,我这君王倒宁愿从此不早朝。」已经抽出袖子的东陵王坐在龙床边,欣赏地看着爱卿刚刚苏醒的慵懒睡态。
费了好大一番力气,他才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
原来春天还只是一场遥远的期待,只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现在时节还是冬天,王宫中虽然有炉火烘着,使室内温暖不少,但一离开保暖的棉被,仍感觉寒意袭人。
已经起身的东陵王,回首看见心爱大臣单薄的肩膀因天冷而颤抖,随手取来一件保暖的雪白狐裘披在项少初肩上。
「爱卿如此畏冷,难道南方从不下雪吗?」
项少初是东陵南境之人,人人皆知。
「真正天冷时也是会下雪的,不过那雪通常一沾到脸上就化了,没什么威力。不像王城的雪,又冷又干,有时还会连下数天,积雪高得都要把屋顶给压塌了。」
东陵王笑道:「那你是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冷,今天冬天,已经算很暖和了。」典型东陵北境的人会说的话。
不过比起地理位置更偏北的北宸,东陵的确算是一个相当温暖的国家了。
这里季节分明,冬天虽然有雪,但冬期却不长,雪开始融化之时,就是麦秀萌芽之时,届时春天的郊野会开满整个山头的野花;夏秋之际,东陵全境便迈入丰收时节。
比起北宸来,东陵确实是一个相当富庶的国家。也因此,富庶的东陵时常成为邻近各国虎视眈眈的对象。
然而由于连年的战争严重耗损国力,近十年来,偶尔国境中也会出现饥馁的流民。但官员们对此隐忧,似乎视而不见。
披着温暖的狐裘,贪睡的他苦笑了声。「如果给朝官们知道,王上是为了少初在早朝时迟到,恐怕少初又要成为众人之矢了。」
东陵王哈哈大笑,对着正在协助他更衣梳洗的宫女们命令道:「项大人夜宿金阙宫一事,切莫不可外传。」
众人纷纷应「是」。
然而这件事在朝中早就不是秘密。
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宫女则脸红地捣住嘴,到一旁少人处偷偷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