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传奇般的人,世人虽介意他的欺瞒,然而半年前周子熙死亡的消息却又让曾经见过他的人为之哀惜伤怀不已。青华没见过周子熙,但如果周子熙果真长得与王君一模一样的话,那他倒也可以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周夜萧是周子熙的影子,一辈子没办法发光,只能在光的明灿下暗淡。关于这对兄弟的闲话,本来在这些年已稍有平息。但在半年前传来周子熙意外死亡的消息之后,又爆出新一波的热络,简直可以说把所有陈年芝麻事都翻了出来。
当然,从这些闲谈里,青华知道了这对周氏兄弟因为都与颂莲王在感情上有纠葛不清的关系,所以早在十几年前就绝裂不相往来了。
青华有些犹豫地站在一棵树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身为一个尽忠职守的小总管,他该把伞拿过去遮在王君头上、把热茶递给王君暖手暖身,但直觉告诉他,眼下他最好什么也不要做,因为很显然此刻正在唱歌的王君是任何人都不能打扰的。
王君是特意出来淋雨的,是特意在雨声里待着,好让雨声掩住自己的乐声与歌声。他唱歌,连他自己也不给听的……
「碰!砰!」
就在浙沥沥的雨声几乎将天地凝结时,一声巨响打破了一切,让躲在树后的青华浑身惊得大抖。伞掉了、托盘也直直往下落,幸好在落地前被他拼小命接住,没砸坏这些上好的杯盘,也没让人发现他藏身于此。
青华稳住身形后,赶紧看过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击出那恐怖巨响的,是颂莲王!
是那个永远冷淡矜贵的颂莲王!
颂莲王把王君身前的那张石桌给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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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吗?好兴致。」语气好淡,仿佛刚才暴力翻桌的是别人。
莲瞳身上散发着浓浓酒气,向来挺直的身板也显得不稳,走向周夜萧时,步子像在飘。
「妳听错了。」周夜萧持簪的手一顿,无视一地狼籍。从石椅上站起,完美地对颂莲王行了个礼:「日安,我王。」口气轻缓庄重,低垂的捡上没有任何表隋。
「抬起头来。」莲瞳低声命令着。
听话地将头抬起几分,但没有完全抬起,仍是垂着的,如他低垂的目光一般。
「抬起来,完全抬起来!」语气先是轻,然后带着火爆,甚至粗鲁的伸手强勾起他下巴,让周夜萧无法抗拒,只能与莲瞳对视。
美丽绝伦,而且是最令她心醉神迷的模样!
莲瞳的目光有一瞬的迷离,然后心醉转为心碎,口气阴狠——
「长得这么美,为什么总是低头?怕人看吗?有什么好怕的?你已经是独一无二的了,在未来五十年之内,不会有人比你美,当然,更不会有人跟你一样美!再也不会有人跟你一样美丽了!你很得意吧?」不等他回答,莲瞳马上接着道:「你当然得意!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你希望子熙死掉!你希望消灭代表一切美好的他,好让你可以出头!瞧瞧,现在你还在唱歌庆祝呢!不是说你不会唱歌吗?不是说你讨厌唱歌吗?你根本不是讨厌唱歌,你是讨厌子熙,你嫉妒他,自己没本事还敢嫉妒别人,那人还是你自己的兄长,你简直太可耻了!怎么不说话?你给本王说话!你说话啊!」
「王想听我说什么呢?」即使被箝痛了肩、抓痛了下巴,周夜萧的脸上仍然是平淡无波,看向莲瞳的双眼亦不带任何感情。
他们是一对夫妻,成亲十几年的夫妻,而他们几乎认识了一辈子。然而即使如此,两人之间却不见熟稔——
大多时候是陌路,此刻则是仇恨。
莲瞳原本明亮的大眼此刻满是血丝,不知是被酒精醺染,抑或是被冲天的怒火焚红,她狠狠盯着周夜萧,低吼道——
「我想听什么!为什么你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半年前我告诉你子熙亡故的消息时,也只让你手上的杯子掉落而已。子熙死了啊!他被人害死了啊!他是我的爱人,也是跟你一起从母胎里出生的双生哥哥啊!打小他宠你护你,有好东西先给你用、事事替你着想、言行举止小心翼翼,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怕让你难过、怕你觉得事事比不上他!所以不许别人老是拿你的差来赞美他的好!而你呢?你是什么心肠?无视子熙为你做的种种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恨他?为什么还要害他?是你!要不是你,子熙为什么会离开?让我没有办法安好地保护他,你害死了他!子熙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给我说!你说话!」
「我知道子熙亡故了。」周夜萧冷淡的回应,很听话地说了:「妳半年前已经说过,我再不济,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忘掉。」
「你知道?你知道!你要是真的知道,为什么还能这样?他是你的亲人,你无视他的死亡、不问他是怎么死的,也不管他的遗发流落何方!天下间有你这样的人吗?不,你不是人,你甚至比不上畜牲!畜牲都比你有感情!」
啪!
火辣辣的巴掌呼上周夜萧绝色的容颜,随着那响雷般的声音扬起,就见周夜萧被那力道甩扑在地。
周夜萧有一瞬间失去意识,但也只是一会儿而已,清醒后还来不及发现自己重重跌在地上、满身是泥,肩膀就被莲瞳一把抓攫、翻过——
「你起来!起来——」本来另一记巴掌又要落下,力道之狠,足以将整张脸打碎。但在巴掌即将落下前,半醉半狂的眼直视到了那张脸,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周夜萧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他甚至没有惊恐地闭上眼。他只是静静地等待,平静望着失控疯狂的颂莲王,不在乎自己要面对的是毁容、疼痛或死亡。
她打不下手!这是……这是子熙的脸啊!
莲瞳痴痴望着周夜萧的脸,望成了痴,望成了绝望……
「子熙……」喃喃自语着:「你是该死……周夜萧,有多少次,我恨不得将你一刀刀剁碎。可是我不能……以前怕子熙知道了会伤心;而现在、而现在我以为我可以了,反正子熙不会知道了……可是,如果把你杀了,子熙就真的不见了。这张脸,是子熙的脸,是我仅剩下的拥有……周夜萧,我好恨你;可是,子熙……」好轻柔地触抚他的脸,好久好久,久到再也不能承受,再也禁不住酒精的侵袭,颂莲王整个人半跪下来,脸埋进周夜萧的颈窝,双手用力抱住他。低低呜咽起来——
「子熙、子熙……」
痛苦而压抑,狂恨与激痛交织。颂莲王时而轻轻吻着周夜萧的耳际面颊,像情人间的温存;时而用力咬噬,像野兽正在撕咬猎物。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这么恨你!而子熙……可怜的子熙……你又为什么要那么恨他……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你该死!」啃噬!
雨一直下,落在两人身上。
周夜萧没有反抗地被莲瞳压在地上,沾了浑身雨水与泥。任由她去闹,由着她又咬又吻,随她口中胡乱嚷着子熙的名字。而他,张眼望天,雨丝不断洒在他身上、打进他眼中,但他似无所觉,眼睛眨也不眨。
由着雨浇、由着莲瞳折磨,在他左脸左颈左肩上施虐。
没多久,莲瞳被醉意征服,沉睡过去。雨却没有停,雨水在周夜萧眼中不断淌流。
「对不起……」
雨声浙浙,盖住了那似有若无的轻喃。
好久以后,依然只有雨声,将这片沉窒的时空困住。
就在青华害怕又担心地以为颂莲王与王君会在雨中这样待到地老天荒时,他瞧见王君终于起身,那左脸左耳左颈侧一整片可怕的青红交错,让青华差点惊叫出来,幸好及时想起自己是在偷看,忙捣住嘴巴。
他看到王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有点晕头转向的样子,好一阵子才有办法站直身躯,可能是刚才那一巴掌的力道实在太重,伤着了王君吧?
然后王君低头看着自己光裸的左肩,那儿不只是一大片青紫,还被狠狠咬出好几口子,正在流血。但周夜萧甚至没有将伤口上的血擦掉,他只是将被扯下到手臂的衣襟拉好,将胸口那朵银莲掩住,便再不管其他了。
然后有些吃力地将莲王背起来,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不远处的小草堂。
那个小草堂是平日王君看书的地方,里头有张小床。看来是要背王到那边安睡吧?
青华没有胆子跑出去帮忙王君一把,虽然心中很想,但他非常相信如果让王或王君知道了他看见这可怕的一幕的话,自己肯定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事不是他能知道的,也不是他该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