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在删除键上停了两秒,最后仍然是按下,接着迅速关机。
火车来了,她上车找到座位,身体暂时得到了休息,感情于是诚实地完整释放。
不是不会难过,毕竟真的曾经如此喜欢一个人,曾经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日子,就像割掉的虽然是身上的瘤,还是会感到疼痛。
然而,让她真正感到寂寞的原因是:她没有跟小铁她们说下学期见!
早知道就不要逞强,直接在阿花扑上来时抱着她哭就好了……
身旁的妇人递来一包面纸,成斓怔了怔,才发现自己已经哭出声音来了,而且是很丢脸的那种哭法。
「谢谢……」她哽咽着,伸手接过面纸,没时间脸红羞赧。
要是小铁她们,一定会笑她,然后……
然后陪她一起哭,再一边毒舌的骂她是后知后觉的蠢女人。
不雅地擤了擤鼻涕,火车开了,成斓一路哭回她位在南部的老家。
没有朋友的慰藉,好歹也有娘亲的温暖,成斓出了火车站便迫不及待地招了计程车回家。
晚上七点多,成斓以游子的心情回到从小住到大的大厦,管理员一见到她,就告诉她成母出远门去了。
成斓见到熟悉长辈而绽出的笑脸差点垮下来,但还是向管理员道谢。
迎向一室黑暗与冷清,大门边电话旁的答录机灯号闪烁着,她按了听取留言键,意外的,答录机里传来老妈的声音。
「阿斓啊!你手机怎么没开?我猜你这两天也该要回家了,所以就先打回来……啊万一你还没回来也没关系,你开手机就有我的留言,冰箱上也有贴我的留言……啊咧!忘了在讲国际电话!不讲了,你回来就去看冰箱上的字条,就这样。」喀!电话挂断。
成斓忍住朝天翻白眼的动作。
国际电话?老妈这通电话一句重点也没有,是打国际电话打好玩的吗?
留言中提到字条,她走到冰箱前,看到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笺。
扣除可爱的欧巴桑因为离开学校太久,加上这些年来连报纸都不太看,所以白字连连,还有成母习惯性的离题漫天乱扯,那张信笺的重点是——
成母与某位成斓相当熟悉的长辈出国旅行,至少一个月才会结束行程,成斓若是自己一个人太孤单寂寞,阿娘替她准备好了信用卡和护照,她可以到她陈叔叔在美国的红叶牧场,一个月后成母将在牧场里与女儿来个千里认亲——成阿桑还在信笺的最末写了「醒世格言」给可能会光顾家里的小偷先生:真逼不得以,要偷钱可以,请留几千块给她女儿吃饭。
成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在房间的书桌上找到老妈留给她的信用卡和护照,还有陈叔叔有条不紊,与老妈的比起来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字条,告知她可以先打电话给牧场总管通知飞机到达的时间,以及他的紧急联络方式,从成斓出发至到达牧场的一切都详述得清清楚楚并安排妥当,只等她作决定,其他几乎不用多费心思。
自从上大学后,成斓就没再去过陈叔叔在美国的牧场了,那里色彩浓烈的自然风景与牧场里亲切的长辈、朋友突然令她万分想念,而且她很高兴陈叔叔终于有比较积极的动作,懂得约老妈去旅行。
洗个澡,吃了简单的晚餐,又小心翼翼确认好几次门窗和瓦斯之后,躺在床上准备安心补眠的成斓作了决定——
反正她留在家里也是心情悲惨地搞自闭,不如就出国透透气!
第二章
成斓念大学以前经常在牧场度过寒暑假,对于这位东方小娇客阔别数年后的再次光临,令牧场上下仿佛过耶诞节般欢欣热闹,既黑又壮的厨娘韦恩太太嚷着要把她调皮的东方小姑娘养得肥肥胖胖——对西方人来说成斓实在是太瘦了。
成斓住在牧场的第二个礼拜天,她像过去一个礼拜以来的早起,却感觉到牧场里每个人都一脸的惶惶不安,仿佛即将有天大的灾难要降临似的。
午餐时,她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她想起今天一太早,乔总管的小儿子吉斯慌慌张张地从镇上回来,似乎带给大家什么消息,她猜想跟眼前凝重的气氛八成脱不了关系。
「就是个离乡背井多年的孩子要回来了。」韦恩太太道,然后喝斥餐桌上其他愁眉苦脸的牧场成员,「他又没有要住在牧场,看看你们一个个像撒旦降临般的表情!」
吉斯低声咕哝,「撒旦降临?其实我觉得这相当接近事实了……」
「谁要回来?」成斓好奇的问。
「不是回这里,」韦恩太太一边定回厨房查看那锅马铃薯炖肉,一边以她威震牧场的大嗓门道:「是离这些脸色铁青的家伙屁股坐着的地方至少好几英里外的红狮山庄。这座牧场就是陈先生年轻时从红狮山庄前任主人那里接手的,他和前任庄主是好友。」
韦恩太太边说边把炖肉端上桌,「我真不知道你们在紧张什么,那小子以前或许难缠得像恶魔转世,出去晃了几年难道就会因此多出十个头八条手臂吗?」
「是三头六臂。」有一半华人血统的吉斯毫不客气地纠正他的干妈。
「为什么要三颗头?五颗六颗或七颗不行吗?」韦恩太太不满地咕哝。
「那是中国成语,亲爱的干妈。不过我不反对你说他有十颗头,我相信这些年他变得比三头六臂更可怕,听说那家伙是因为失手杀死人才去跑船,而且在那之前他吃喝嫖赌无一不做,差点把他家的产业挥霍殆尽。」
「我听到的不是这样,」韦恩夫妇的侄女凯蒂接着说:「我听说他买股票、投资买卖和开赌场,赚了许多钱,他跟着船到处旅行,现在则是要回来把红狮山庄和家族的产业全卖掉,好继续自由自在地到处旅行。」
「你的消息想必来自于你们那群姊妹无聊的浪漫幻想,他的两个姊姊不可能同意他卖掉家产。」吉斯带着讽笑的口吻道。凯蒂反驳,「女生跟女生间的消息永远比你们男人知道的灵通!事实上我的消息正是来自他的姊姊。」
「不可能。」吉斯还是下信。
「你不相信无所谓,不如咱们来打赌。」
「你们什么都要争赢对方,但现在能不能安静的吃一顿饭?」韦恩太太将最后一道菜放到桌上,阻止了这对青梅竹马继续斗嘴。
反倒是成斓被挑起了好奇心,她很快地打听到这位被比喻成撒旦的先生他的生平,以及会吓哭三岁小孩的种种传说——
红狮山庄上任主人是华人与日耳曼人的混血,从华人父亲那里继承了中文姓氏「卫」,他与一名和吉普赛人生活在一起的东方女子生下了一名非婚生子。
没有人知道那名女子究竟来自何方,她生下了红狮山庄主人的次子以后就继续流浪去了,留下不怎么得父亲疼爱、且还在襁褓中的男孩。
卫天尧,实在不太像一个数代前就已在美国落地生根的华人会取的名字,成斓以为至少会有点洋味,或者是直接取英文名字,就像吉斯一样。
卫天尧曾经是整个红狮山庄和附近小镇居民的梦魇,还是男孩子时就放火烧过学校的校长室、把牧场所有的牛绑在一起放火烧它们的尾巴,让它们疯狂的逃窜、在父亲邀请各方权贵人士举办夜宴时,抓了几十只青蛙和泥鳅偷偷丢到舞池中与饮料里。
其他像是半夜扮鬼吓人、把羊群赶到镇上造成交通大混乱……等等,对他来说简直可以算是极其轻微,而且「可爱」的小恶作剧了。
后来他父亲将他送到欧洲念书,才结束了所有人的梦魇。
「却开启另一群人的恶梦之门。」凯蒂和成斓在餐后一起在马厩里帮忙工作。「听说他在欧洲念书时一样的坏,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在我床上丢了一条有毒的蛇!」
「他怎么做到的?」成斓奇怪地问。
「我怎么知道?香媞……就是他二姊,她说她弟弟小时候常和一群吉普赛人混在一起,她曾经以为是他母亲要来把他带走,显然不是,那些吉普赛人教他一些让人头疼的把戏使他更容易恶作剧。」
难道那些吉普赛人教他吹蛇笛不成?成斓有些好笑的想。
「他岂只是撒旦,简直是野兽!你知道吗?他九岁的时候,镇上和整个红狮山庄就没有人能抓得到他,有一回陈叔叔使了点诡计把他逮到了,他的蛮力竟然连一个成年人也没辙,那发狂的样子真的跟野兽没两样。」
而现在,那头从十二岁便离开故乡的野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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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和红狮山庄之间,分布着数条水势平缓的小溪,那是一条穿越小镇的河流的支流,溪边的景色翠绿且生气盎然,有时牧场会把牛群赶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