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想被接受。”她缓缓抬头仰望着满天的枫红,起风了。“爱一个人不可以爱得这么勉强,爱得这么苦涩……打从七岁起,我知道我为什么爱他,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爱我,如果只是因为我爱他,他就得爱我,那么他这一生可能会妻妾如云,比皇上的后宫还多。”
“那倒也是,我二哥的烂桃花跟乞丐身上的虱子一样多……”香圆不得不承认,随即神情一凛。“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要放弃我二哥?”
“从今以后,我和他永远只是兄妹的关系了。”她微微一笑,心如刀割。
她不是故意要骗香圆的,可是她必须要这么做,否则只要香圆知道她还没有对半夏哥死心,她也永远不会停止爱他,那么终有一天,半夏哥还是得被迫面对她爱他的事实。
她不想要他恨他。
爱一个人已经太辛苦了,但恨一个人……却是会摧毁掉一切。
“小团,你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那你这十年来的爱恋和坚持算什么?”香圆又气又急又心痛。“你不是很爱很爱我二哥吗?你是要当我二嫂的人哪,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弃一切呢?”
泪水倏地冲入小团的眼底,她却死命地忍住,轻描淡写地道:“香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毕竟暗恋有多么苦,多么孤单,只有我自己独尝这种滋味,只有我懂。所以现在我终于解脱了,释放了我自己,我不再难过了,你是我的好姊妹,你应该要恭喜我。”
“你的爱情就只有这么浅吗?”香圆不知怎地也哭了,但她是被气哭的。“那我这些年来听你说有多爱我哥,我替你担的心又算什么呢?明明我二哥那么在乎你,眼看着你就要梦想成真了,可是你现在却轻易地放弃即将到手的幸福……你这样是背叛你的爱情,也背叛了我二哥还有我啊!”
“对不起。”小团死命咬住下唇,眼底弥漫的泪雾让她视线模糊不清。
香圆很气很气她吗?
这样也好,就让香圆生她的气,也不要让她知道真相,让她去埋怨自己的哥哥。
她还小,她还没有爱上一个人,所以她还不懂深深爱着一个人,不见得就能够得到相同的被爱……往往是春已过,花已落,水流无痕。
在昨夜以前她也不懂,但是她现在什么都懂了。
这样很好,没有任何人被勉强,一切都出自自由意志——就像她执意默默地爱着他,不再宣扬;就像他坚持将她当作第二个妹妹,不会改变。
也许,这才是“爱”真正的面貌。
“小团,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香圆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震撼,她哽咽地叫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好爱我二哥,你会给他幸福的。”
“他的幸福唯有他心爱的女人才能给予,其他人给的都不会是幸福。”她低声喃道。
“你是不是另外有喜欢的人了?”香圆哭了起来。
她要小团当她的二嫂,她不要别的女人给二哥幸福,而且这个世上除了小团外,她相信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给二哥那么多的幸福和快乐了。
可是现在小团居然不要二哥了,这教她怎么能接受?
“没有,我只是觉得就算是一个长长的梦,终究还是要醒过来的。”小团对她露出一朵温柔的笑。“我现在这样很好呀,一颗心不用再悬在半空中,东飘西荡怎么也下不来。还有以后我不用再担心他出了远门,究竟几时才要回来了。”
“小团……”香圆再也忍不住地紧紧抱住她,痛哭失声。“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有时候放开双手,得到的会更多。”她柔声说,同时也深深告诉自己。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会这样的。
远远地望着他,默默地爱着他,或许能够呼吸到更辽阔的气息,也能给他更自由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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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当天午后就回到自己家。
看着熟悉的朴实老宅子,虽然只是一天一夜,她却觉得恍如隔世重新相见。
院子里的胖胖酒缸里,她养的几条小银球摆动着美丽的银色尾巴,愉快地穿梭在水草之间。
那株老杏树上叶子逐渐变黄凋零,昨天的一场雨恐怕也打落了不少。
她走了过去,拿起搁在墙角的竹扫帚慢慢打扫了起来。
“团儿,你怎么回来了?”崔老爹拎着做买卖的家伙回来,一踏进门就看到女儿纤瘦的背影。“你不是不舒服吗?罗二少爷跟我说你会在‘一品回春院’里休养几天的,怎么你现在……”
“爹,我很好。”小团回头看着她爹,浅浅一笑。“都没事了,‘一品回春院’的药真的很好,吃了一帖就见效。爹,今儿生意还好吗?”
罗二少爷……是啊,对她家来说,半夏哥其实是个有身分、有地位的有钱少爷,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何等遥远。
就像爹,从不会贪图非分之福,不会攀亲附贵,可是她却贪心的以为“罗二少爷”终有一天会像她爱他一样,那样的爱她……真傻。
小团有一瞬间的失神。
“普普通通啦,就是没有你在的时候好。”崔老爹憨厚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市集里的大伙都很关心你呢。对了,爹留了很好的猪肝,是补血的,给你煮麻油吃。”
小团心头一暖,鼻头微微发酸。“爹,谢谢您。可是我真的没有哪儿不舒服,倒是您,天凉了容易咳嗽,麻油猪肝就给您暖暖脏腑吧,我现在就去煮。”
“爹很好,都不咳嗽啰,多亏罗神医上回帮我把脉,还抓了好几帖药帮我调理。”崔老爹顿了顿,感叹地又道:“罗神医一家都是大好人哪,咱们从以前到现在不知道承受了人家多少恩情,恐怕这辈子、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完。”
“对呀,他们一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昨儿你这么打扰人家,待会儿帮爹送个礼去,虽然说不是什么尊贵东西,但起码是咱们的一点心意。”崔老爹咧嘴一笑。“知道吗?”
“爹,我可以改日再去送吗?”她一震,急忙道。
“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她吞下一声幽幽叹息。“脚酸,所以我可以改日再去吗?”
“你脚酸呀?那在家里好好休息吧,就别再净挂着要扫地了。”崔老爹关切地道,“你放心,谢礼晚点儿爹再去送就好了,你多歇会儿啊。”
她点点头,无言地看着爹忙进忙出,又是换干净衣裳又是拎出好几盒红纸包裹的物事。
想必又是跟相熟的铺子买的腊味还是糕饼吧。
她突然觉得有点心酸,明明是她去麻烦人家,却是爹巴巴地捧着礼物去谢人家。
……她真是不肖女。
从昨天到今天,她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我厌弃和自卑……
第七章
已经在家门口等到焦躁不安、火气直冒的半夏,在看到香圆垂头丧气独自走进来,也不管药堂里都是排队等着看诊的病人,众目睽睽,他一个箭步过去,一把抓住妹妹就往内堂里冲。
“哥,你干嘛啦?”香圆就这样沿路尖叫被抓了进去。
成堆病人和十几个大夫也被惊吓到。
“现在是在演哪一出?武松捉潘金莲也不是这么个捉法呀!”罗一品满脸纳闷。
“老爷,您就没有别的例子好举了吗?”一旁倒茶的老管家忍不住翻个白眼。
“话可不能说呀,阿福。虽说老爷我是玩票性质的老生,但是对于戏剧我也是有那么一点研究的,比方说——”
“老爷,喝茶了。”阿福老管家把茶奉上。
“你先听我说嘛,比方说‘紫钗记’里头呢……”
“老爷,喝茶了。”
罗一品哀怨地望了他一眼,只得接过。“啐,让我说一说戏不行吗?最近好不容易才培养出这么一个新嗜好的说。”
而在另一头,香圆则是被半夏给架到七愿楼。
“二哥,你到底在做什么?”一路上她只听到风声咻咻咻从耳边掠过,一定神就看到自己坐在七愿楼的大厅里,半夏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小团呢?”他质问。
一提到小团,她的鼻头没来由一酸。“回家了。”
若不是小团千求万求,要她绝对不能跟二哥谈及这一切,她真的想先狠狠痛殴二哥一顿,然后再掐着他的脖子逼问他究竟是跟小团说了什么?小团要放弃这段感情,一定是二哥无意中又说了什么伤害她的话。
她虽然不懂暗恋的心情,但是小团这些年来待二哥的好,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也对二哥的迟钝与毫不在意感到气愤。
“回家?!”半夏吼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让她回家?她的身子还没有全好,昨天还躺在床上昏睡那么久,说不定随时有晕过去的可能,你应该把她带回‘一品回春院’才对,怎么让她自个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