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眸底映入一张清雅丽容,巫循难掩失落,连荡在唇边的笑也霍地僵滞。
「抱歉。」他朝姑娘抱拳,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姑娘涩涩扯动嘴角,沉然地开口。「看来巫大哥不记得我了?」
黑眸闪过一丝惊讶,巫循不解地问。「姑娘是……」
「桐普晴,雪蝶儿的好姐妹。」也莫怪巫循不认得她,为了避开「苍海二鬼」的赶尽杀绝,她换了汉服,不敢再做原来的苗家装扮。
唯一留在身上的是系在雪玉笛上的银铃。
巫循该是听到这铃声才把她误认为雪蝶儿吧!
因为有所冀望,巫循那双眸亮得出奇。「你知道雪蝶儿的下落是吧?」
她晃了晃头,哀道:「我前些日子才回苗寨,一回来,见到的便是如斯情景,我找不到家人……找不到千月……也找不到……蝶儿,她也许……死了。」
薄唇上,浮现一抹淡笑,巫循笃定地开口。「不!她还没死。」
「巫大哥,接受现实吧!我天天吹雪玉笛寻她,但是都没回音……」桐普晴柳眉深锁,强忍着悲伤咽然道。
巫循为雪蝶儿种下相思情蛊之事,已经成为整个苗寨津津乐道的话题。
恪守两年之约的不只雪蝶儿,还有所有等着印证这对有情人,情牵一世的苗寨人。
谁又猜得到,两年之约期满,苗寨却会遭逢此剧变呢?
「蝶儿没死。」巫循抿着唇,声音低哑,沉沉地重申。
她轻敛眉,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巫循全身一僵,沉默的看着她,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桐普晴也不管他有没有跟上,脚步迳自往芦松溪方向而行。
不久,她的脚步停滞在一块巨石旁,轻喃着。「你应该认得出这是什么吧!」
巫循脸色陡变,眼底落入银蝶被支银针穿透,嵌入巨石。
许是过了些时日,死去的银蝶躯壳渐被风化,由躯壳延展出的四办银翅,几乎要随风而去。
半屈膝,巫循拔起银针,浑身陡地一震,是「苍海二鬼」的蝎蛊银针。
同时,雪蝶儿的话在耳畔响起——
守护虫有时藏在头发里,有时藏在衣服中,只要主人发生危险,守护虫就会赶来救主人……
如果守护蝶死了,那雪蝶儿……
蓦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冷意升起,他的思绪顿时陷入莫名的迷离当中,难道……雪蝶儿真的死了?
不!雪蝶儿没死!涩然闭上眼,他似乎可以感觉身体里的蛊毒作祟。
虽然若有似无,却不是让他完全没感觉。
他相信,雪蝶儿尚在人世间。
桐普晴怔怔地瞧着他,勉强启口。「巫大哥,雪蝶儿已经死了……你接受事实吧!」
「她没死!」莫名的情绪让他失控地大吼,似要以这样的方式,才能理直气壮叱去她无稽的认定。
迎向巫循冷厉的眸光,桐普晴愕然地僵在原地,流转着浅愁的脸庞,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明显怔住。
他艰难地低语,紧握的拳似是强忍着极大的痛苦。「她的思念伴着体内的蛊毒,反覆折磨着……我还有感觉……」
桐普晴垂下眸,默然不语。
「对不起,你……我想先静一静。」
他用双手抱住了头,微微颤栗的身驱似不胜负荷失去雪蝶儿的痛楚,缓缓挤出一句话。
额上渗出无数冷汗,此刻他心魂欲裂地分不清痛源自何处,他却仍坚信眼前的的情景并未化解他心头的疑虑。
如果痛能让他相信雪蝶儿的存在……那就任由痛将他侵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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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努拉苗寨」无声无息,静得似立在荒林的孤坟,透着股莫名的悲凉气息。
在沉静的夜色里,巫循随意识驱使,一步步走往传来潺潺流水声的芦松溪畔。
月光落在溪面,随流水晃曳着潋滟的银白月色。
巫循双眼怔怔地望着芦松溪,眸中溢满温柔,浮现脑海的,全是雪蝶儿在月光下的芦松溪玩着水时闪闪发亮的绰约身影。
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非得男子才能同女子说情话?
再过两年,我的贴绣上衣就可以完成了,我不管阿循哥去多久,雪蝶儿只等你两午。
阿循哥……
阿循哥……
潺潺流水划破倒映水中的娇颜,恍然瞬间,雪蝶儿笑着同他说话的模样,被冲往山脚下的芦松溪。
怔怔望着溪水,他满腹似水柔情变得苦涩,当初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他离开呢?
为何订下的是两年之约呢?
如果他可以早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悲惨的结局呢?
千回百转的思绪充斥在巫循胸口,压迫得心脏疼痛不堪。
「蝶儿别走……」他思绪模模糊糊地涉水入溪,像个痴儿,紧紧追着往下流动的潺潺流水。
不知走了多久,他似是踢到溪床的石头,直接往前扑倒进溪中。
远远的,隐身在林荫深处的纤影,因男子的一举一动,眼中倾泻出一串串晶莹的泪水,不舍地扬声。
「阿循哥——」
那轻唤虽柔,却霍地震入心扉,巫循欣然回首,痴痴地想,或许雪蝶儿会出现在身后。
然而在他回过头的瞬间,失望再次涌上。
纵使雪蝶儿的形影、声音那般深刻地紧扫心头,却终究只是幻影……
巫循目光失神,颓然地半跪在溪中,未曾如此害怕、绝望地任现实吞噬他的渴望,希望能就此死去。
不远处,月光洒落在那一抹虚蒙、单薄的身影之上,仿佛一个不留神,那身影就会随风而逝。
「阿循哥……」她咬着唇,柔柔唤着。
泪雾模糊了视线,看着巫循被思念折磨的痛苦,雪蝶儿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阿循哥……对不起……对不起……」
无声的泪珠一颗、一颗顺颊滴落,染湿了衣襟。
「我不能见你……你不要再牵挂蝶儿了……求求你……」
她的脚步飘然往后退去,心跳得飞快,这么苦苦撑着已筋疲力尽的灵魂,为的就是再见他一面,谁知见了,心中的牵扯、冀望却更深。
她真傻呐!明知这段深情将无疾而终,她又何必作茧自缚呢?
夜沉,月光拉长她疾步而行的身影。
两颗同受煎熬的心,注定要被生死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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箩劳烛火倒映岩石上,照亮了岩洞,洞外厚重藤蔓层层披覆,巧妙得透不出一丝光源。
「蝶儿,起来喝药了。」捧着药碗,桐普晴轻声唤着。
雪蝶儿背对着她,躺在覆着干草的地面,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蝶儿……」桐普晴出声再唤,声音略微哽咽地坐在她身旁。「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前些日子,她回到苗寨时,也被寨里凄凉的情形吓住了。
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在芦松溪畔救回了仅存一息的雪蝶儿。
她隐隐知晓事情并不单纯,但碍于雪蝶儿伤得太重,她只能带着好友暂时藏身在童年常玩的地方。
这些天,雪蝶儿身上的伤虽复原,但蛊毒却已侵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无药能解。
知道巫循已重回苗寨,雪蝶儿更是不顾危险,在巫循黯然徘徊的地方,默然驻足。
两人似两道滞留人间的幽魂,见不到彼此,却又情牵相系,执拗地不愿面对事实。
「我——没办法。」咬着唇,雪蝶儿的眼泪无声无息滑下,哑了嗓。
好友这般逃避的心态,让她再也隐忍不住地斥道:「既然压抑不了,就去见他吧!你这样折磨巫大哥,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死的。」
雪蝶儿的反应依然是淡淡的。「不会……只要我死了,阿循哥身上的相思情蛊自然就会解开,至此,他会长命百岁……会……」
一思及每次远远地看着他,她的心便揪得疼痛。
他瘦了,憔悴万分,东在脑后的黑发,凌乱地飘至前额,原本俊毅脸庞已失去往日神采。
这些日子以来,他俊目涣散,双颊消瘦、下颚胡髭遍生带出颓丧的气息,眼神阴郁而孤独。
她,亲手毁了她的阿循哥,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一股无止尽的冷袭来,雪蝶儿下意识抱紧双臂,唇角轻颤地轻抿着唇,不再开口。
「蝶儿!」
斟酌了片刻,雪蝶儿缓缓地逸出一声叹息。「桐桐,帮我写封信。」
「信?」
「对,现在只有他的兄弟能救他。」她勉强起身,惨白得毫无颜色的雪容,有着无比坚定。
她期待他的兄弟可以将他拉出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里。
然后……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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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循猛灌了口酒,灼辣的酒液流入肚中,肚腹翻滚着温暖,却还是温暖不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