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芸本想开口劝说,但一想到楚蒂那牛一样的脾气,便打消了念头,楚蒂平常看来活泼开朗、大而化之,其实在这样的表相之下,她的心思却很缜密,光看她每次精采的演出就可以知道,想模仿一个人并不简单,能够模仿到让雇主的亲人都认不出来那更是难上加难了,而楚蒂就是有办法做到这一点,靠的就是她缜密的观察与思虑。
不过,也就因为这样,所以楚蒂有一个很严重的缺点,这女人像石头一样的固执有着这种执着才能有那样的演技所以罗芸打消想劝她请人照顾那家伙的念头,因为铁定是白费口舌。“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我怕你家里那冷血恶魔诬赖我占用你宝贵的时间。”
“诬赖?”罗芸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你失踪时,他来这边找不到你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跟他说我不知道,他还死不肯相信,好象我把你藏起来似的。拜托,真搞不懂你怎么能忍受他!”楚蒂不屑的撇撇嘴角。
闻言,罗芸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和那冷冷的气质有些不搭。“你胡说,他才没有这么不讲道理。”
楚蒂朝天翻了个白眼,“他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你倒是举例来听听。”
古杰根本不讲道理,他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罗芸一时语塞,连忙转移话题,“你到底搭不搭我的便车?”
“搭,当然搭!”有人自愿当司机为何不搭,反正古杰那只冷血蝎子现在又不在这。楚蒂将包包丢给罗芸,“帮我拿着这个。”她则捧了一堆书和杂志带头走向电梯。
※ ※ ※
楚蒂不是没有感到疲惫过,照顾一个病人并不如她想的简单,但这是她欠他的,所以她仍是无怨无悔的照顾他。她找来许多关于医学方面的书籍,想找出让他清醒的方法,她不是不相信医生,只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能清醒过来恢复正常。
当然,楚蒂什么方法也没找到,只是归类出所有清醒过来的病人,他们表示在昏迷中仍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于是她开始每天念报纸给他听,也念小说和各式各样的刊物,因为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书籍,所以她什么都念。多数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有时她又觉得他好象真的能听见她的声音,可是他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但也没有转坏就是了。
在这半年之中,发生过许多事,其中最教她纳闷的就是他的头发。某天她帮他洗头时,赫然发现他的头发竟然会褪色,当时她还以为他是因为营养不良才导致发色变白,紧张的找来医生,经过仔细检查才发现他那头黑发是染出来的,最好笑的是,他用的那种不易褪色的染发剂,她自己也常用,却因为一时惊慌而没认出来,亏易容还是她的本行;面对医生好笑的神情,害她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当然,半年的时间也能改变许多事,尤其是对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的病人而言。
短短半年,他原本健硕的身材渐渐消瘦,古铜色的皮肤因为不见阳光而变得苍白,连原来有型性感的双唇看起来也带着干燥,这些更加深了楚蒂的罪恶感和愧疚,她知道,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今早隔壁病房的人过世了,那病人的家属并没有哭,只是带着空洞的双眼替他整理东西。护士小姐告诉她,他们的泪早在十年前就流干了,她看着那一家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匆忙的转回病房没再出去。
一整天,楚蒂握着他的手,心中充塞着不安与惶恐,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像隔壁的病人一样。
一直以来,她知道死亡是什么,她也曾因为自卫而杀过人,但那不像这样,看着一个人的生命一点一滴的流失,却什么也不能做,那种巨大的无力感好可怕,就像个黑洞吞食着她,一整天她的神经都绷得很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起初她只是紧握着他的手,然后她开始捏他,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最后干脆一口咬下去,但他还是没有反应。
直到泪水滴落她和他的手,楚蒂才猛然松开口捂住他染血的手,趴在他胸前痛哭。她不要他就这样死了,该死的人是她而不是这个男人啊!
夜深了,她握着他的手趴在他胸膛上哭到睡着,嘴还不断地低喃着:“拜托……别死……”
※ ※ ※
他一直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除了黑暗外,就是她的声音。有时温柔、有时戏谑,时而愉悦、时而倔强,而声音中总是压抑着一丝忧虑,但是他喜欢听她的声音,尤其是她偶尔哼唱着歌时,因为她的歌声中透露更多的感情。
常常他能感觉到一只温柔的小手抚摸着他,他想抓住那只手,却无法动弹,幸好那只小手常会握住他的手,那让他在黑暗中感到安心。
但是她哭了,他知道她哭了,他听到她呜咽的叫他别死。她的哭声令他很慌,他心慌的想安慰她,想告诉她他不会死的,但无论他如何用力,身体就是无法移动分毫,更遑论是开口说话了。
他听见她美妙的声音渐渐沙哑,他该死的想叫她别哭了,想睁开眼看看她的样子,想抱住她好好呵护,但他甚至连动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他试了又试,奋力的想睁开双眼,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张开了眼,一丝刺眼的亮光照进彷佛无止境的黑暗中,他很快的又闭上眼睛,却没力气再打开沉重的眼皮,但是就那么一下已够了。
前来查房的护士惊愕的看着他张开双眼,拿在手上的值班本吓得掉在地上,她不假思索的冲出去大叫:“医生!医生!三○六号病房的病人醒了!”
※ ※ ※
如果楚蒂曾经以为只要他醒来就万事太平,那就大错特错了,在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后,她坏心的希望这家伙还在昏迷!
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她匆忙赶到,皱着眉头询问护士小姐,“这次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太太,真的很抱歉。你昨天走后,楚先生晚上醒来没见到你就不肯吃东西,也不吃药,他还……还……”护士小姐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的住了口。
“还怎样?”楚蒂头痛的揉着太阳穴,自从他醒来后,她没一天安宁过。
“他……他从昨天哭到现在,我们怎么劝他都劝不听,楚先生一直嚷着要见你。”
护士小姐一脸无奈的说。三十好几的人哭得像三岁小孩一样,纵使他长得再帅也让她们这班护士无法消受。
楚蒂闻言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等她一出电梯门,听见走廊尽头处的病房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时,她的偏头痛又一阵阵地发作。
她认命的叹了口气,朝护士小姐伸出手,“把他的药给我。”
那护士早将药准备好,闻言立即交给她,随即逃之夭夭。
楚蒂拿着药包来到病房,本来想狠狠骂他一顿,但一见到他一脸的鼻涕、眼泪,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两只手则笨拙的扣着衣服钮扣还扣错位置,将倒数第二颗扣到最上面,结果弄得衣服皱巴巴的从另一边滑落,露出肩膀,那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而他一双眼睛早已哭得红肿,教她想骂都骂不出口。
楚蒂摇摇头,无奈的走向前拉好他的衣服,并帮他重新扣好。
他一见到楚蒂,原本快停的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来,因为他上次哭得唏哩哔啦才被楚蒂骂过,所以只敢静静的掉眼泪。
他这副委屈的模样,反教楚蒂看了难过,她受不了的问:“你哭什么?”
“蒂……蒂……蒂,不……不……见了。”他脸部肌肉因为太久没用而有点萎缩无力,结结巴巴的开口,口水沿着嘴角流下来,红肿的眼睛看着她像是无辜的小狗。
看他那么可怜,楚蒂真的气不起来,抽出面纸帮他将眼泪、鼻涕、口水擦掉,“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不是和你说过我去赚钱吗?要有钱你才能吃饭看医生啊。
看你,把一张帅帅的脸哭得这么丑,小心我不爱你罗!”
“不……不哭。”他心慌地连忙以手臂擦去泪痕,“蒂……蒂……爱爱……我。”
“这才对嘛。来,把药吃了。”楚蒂倒了杯开水要喂他吃药,却见他缩了一下。
“好……好苦。”
“你不知道什么叫良药苦口吗?”楚蒂火气一来瞪了他一眼,接着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这家伙现在是个傻瓜,他怎么会知道什么是“良药苦口”!
她烦躁的将头发拨到耳后,“算了,把药吃下去,要不然我立刻就走!”
他闻言立刻乖乖地将药吃了,可是笨拙的动作反倒弄了一身的水。
楚蒂轻叹口气,认命的替他将衣服擦干。